「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們的定情信物,是兩枚羊脂白玉印章,一人一枚。
有情人終成眷屬,從此雙宿雙棲,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
那只是故事的開端,不是結局。
失去了家族力量的支持,蕭長河並沒有足夠的財富供妻子享樂,他們住不起豪宅華屋,不過租了一家小小的宅院,日常使用,左支右絀。妻子的錦衣首飾,漸漸典賣,靠為別人繡花,多賺幾個零錢。偶爾,也會操起舊時營生,刻幾枚印章,偷偷拿到店中寄賣,可是少了花魁的噱頭,十天半個月,能夠廉價賣掉一枚就阿彌陀佛了。
忍受不住這種貧賤夫妻百事哀生活的,反而是蕭長河。他娶她,決心要給她最好的日子,誰想到到頭來要靠她十根手指過活?纖纖十指,佈滿針孔與血痂,她沒有怨言,他卻無法忍受。
愛她,就要給她最好的。
他受不了同僚的引誘,去賭場以小博大,開始贏,一場場地贏,給她錢銀,不要她再繡衣服,給她買嶄新的衣服首飾。
她並不開心,反而一臉驚恐,追問他錢財從哪裡來。
他不說,只說是俸祿。
她依舊為人秀衣服,他給的錢銀,一分不漏地收藏起來。
於是,兩人開始吵,不停地吵,她哭,不停地哭。
他開始輸錢,一場場地輸,如大勢已去的西楚霸王,有心殺敵,無力回天。
「如果再賭,我便離開,重返青樓。」她撂下狠話。
他當著她的面,切掉一根手指,發誓再也不賭。
最終有一天,他從賭坊回來時,家裡空蕩蕩的,她已經不知去向。
他去找她,尋遍全城,終於在最奢華的青樓中找到了她。
他跪求。她命令龜奴們將他亂棍打出。
第二天,他糾集了一批同僚及無賴,在街上將乘著小轎子經過的她劫走。她拿金簪尖對準咽喉:「要麼你走,要麼我死。」
他只能帶人離開。
從此,他常常暗中跟隨著她,遠遠的,看她乘著小轎子,去與達官貴人調笑陪酒,吟詩作對。一日,一位喝醉酒的高官,沒有認出面前這位落拓的軍人便是皇上的義子蕭將軍,竟然吩咐下人將他毒打了一頓。他一怒之下,拳打腳踢,將那高官打得面青鼻腫。
當晚,他酒醉後走在街頭,為人暗算,砍掉兩條手臂。
傷勢好後,他再次去尋找她,她也不知去向。聽人說,她給人毀了面容。
一個沒有雙臂的廢人,還能做什麼?他從此在軍隊中徹底消失,在朝廷中徹底消失。
花朵朵只覺得驚心動魄,背後冷汗潸潸。一場癡戀,為何結局如此殘酷?想來,蕭師父也夠堅強了,遭受如此大劫,還能學著篆刻。
蕭玉樹搖了搖頭,道:「你錯了,他不知尋死了多少次,最後才幡然醒悟的。」
能忍著身體殘缺、錐心之痛活下來,比死更加艱難。花朵朵歎了口氣。
「那蕭師父的娘子呢?還是找不到嗎?」花朵朵問。
蕭玉樹搖了搖頭。
蕭長河學篆刻,一來懷念妻子,二來也希望有朝一日她會偶然看到這印章,知道自己在找她,會和自己相見。二十年來,他篆刻的印章很多了,散落在各處,也賣,也送,就期待能再找到她。
花朵朵倒吸一口涼氣。
她從小認為,自己的父親花老大,乃是世間第一癡情人,為了死去的娘,十五年不續絃不納妾。
如今,有蕭長河如一座豐碑似的矗立眼前,不由肅然起敬。只希望上天可憐,他能早日與妻子相見,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有幾天相伴?
她轉而對蕭玉樹歎氣道:「先皇也夠狠心的,居然不給蕭師父多些賞賜,要不他們夫妻怎麼會弄成這樣淒慘?還說是先皇義子呢,我看啊,打仗就認得將軍,開宴就認得義子,平日眼珠子都不知道長哪裡了!」
蕭玉樹給她一席話噎得差點背過氣去。
箇中原因,怎麼能一時跟這個小傢伙說清楚呢?要是她知道蕭長河的真實身份,不知道還會喊出怎樣的不平來呢。說到底,花家家學淵源,一個個死心塌地,要是朵朵——他微微笑了,朵朵有點笨呼呼的花心,對一個人有好感就自以為是喜歡,甚至以為是愛。
不過,沒有關係,他會慢慢教導的,反正還有一輩子這麼長,總可以將她教得明白些。
那天夜裡,令蕭玉樹哭笑不得的是,花朵朵說了一夜的夢話,總是嚷著兩句話——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這麼文縐縐的兩句話,難為她翻來覆去說得真真切切。
朵朵,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我的心意?他輕輕拍著小人兒的後背,隨著漸明的天色,倦意湧起,慢慢睡著了。
花朵朵醒來時,蕭玉樹睡得正香,那手搭在她肩頭上。她掙扎著輕輕挪過身子,坐起來,朝青兒招了招手:「抱我出去。」
這項工作,一向是王爺做的,青兒人小力怯,自然不可能抱得起她。正在拖拉間,蕭玉樹已經醒來了,笑笑道:「大好的僕人在此,還要勞煩青兒?」
他頂著兩個又濃又黑的大眼圈,抱起花朵朵,為她擦洗更衣洗漱,繼而梳頭畫眉化妝。
「你不覺得煩嗎?」花朵朵問。
「煩?你覺得每日三餐吃飯煩嗎?」蕭玉樹笑道,在她兩頰輕輕地印了點淡淡的胭脂,又掃上少許薄薄的粉,一時之間,菱鏡中映出一個白裡透紅的美人,嘴唇還未點朱,已經殷紅嬌艷。花朵朵望著鏡中的自己,一時不由癡了。
「這唇不過一時紅,退了就配不起了,來,再印上點玫瑰膏漬吧。好,大功告成!」蕭玉樹俯下身子,仔細打量花朵朵的妝容,十分滿意。
花朵朵還在為他方才不經意的回答而感動著。
他不覺得煩,他已經將照顧自己當做一日三餐一般的日常事務了。
她嘴角忽然綻開笑意,道:「蕭老頭,要不要送你一枚印章?」
「好啊,是玲瓏骰子安紅豆,還是入骨相思知不知?昨夜你說了一夜呢,想必就在猶豫不知送我哪個吧?」蕭玉樹十分雀躍,滿臉孩子氣的歡喜。
花朵朵一手打在他額頭上:「你就想!」
「當然,我都想了十多年了!」蕭玉樹哈哈笑著,也不顧花朵朵羞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