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蕭玉樹的安慰,有蕭長河的鼓勵,花朵朵漸漸適應了不良於行的現實,不再胡思亂想,將心思花在畫畫上面,小朵小朵的花,歪曲變形的動物。反正蕭長河從未怪過她的稚嫩,反而不斷表揚她畫得有趣。
她忙著畫畫,將晝寢的時間都省掉了。
蕭長河問她可要開始學著篆刻,她搖搖頭。畫畫可以隨筆揮灑,篆刻則刀還刀石還石,完全不聽她使喚,刻得歪歪斜斜的。
蕭長河並沒有勉強。
刻好的小青玉石,托蕭玉樹送到京城各大店舖中寄賣,花朵朵負責畫畫的那部分則免費送給了孩子。
每十日送出去一批,蕭長河總扭頭望著蕭玉樹遠去。
「放心,我們刻得這麼多,她肯定會看到的。」花朵朵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道。
「當然,呵呵,反正等了二十年,也不在乎再多幾天。」蕭長河微笑道,又低頭慢慢篆刻,白色的碎屑紛紛落地,連他的腳趾頭也蓋了白白一層。
二十年如一日的篆刻,只為某一日的重遇。
她還記得他嗎?她心裡還有他嗎?還是早已經忘記了?
花朵朵想著想著,心也亂了。如果對方已經忘記了蕭師父,她情願他們永不相見,起碼還留著一點希望,撐著蕭師父往後的日子。
那日,天黑了蕭玉樹都沒有回來。青兒問花朵朵可要先用膳,花朵朵搖了搖頭。她已經習慣了和蕭老頭一起吃。
夜深了,蕭玉樹都沒有回來。
花朵朵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蕭老頭呢?難道又和四大護法一起飲醉了嗎?他已經許久不曾在外遊蕩了。
或者,應該讓他出外放鬆放鬆,為什麼心裡一點都放不下?
她潦潦草草用了點,上床睡了。
本以為輾轉難眠的,可再重的心事也抵不過重重壓下的眼皮,慢慢地竟睡著了。
刀,閃爍著冷冽的光,映著蕭老頭蒼白的臉色。他的雙眼瞪得很大很大,卻說不出一句話。
「你想說什麼?」花朵朵問他。
明明很近,真正開了口,卻覺得很遠。他的嘴角蠕動著,花朵朵卻聽不見他一點聲音。
她的目光緩緩下移,看見了他胸口一朵盛開的朱槿。血,如怪物的手,不斷往下伸出,在他胸前畫出一瓣一瓣的紅花。
「蕭老頭!蕭老頭!」她大喊著,同樣聽不到一點自己的聲音。她張開雙手要抓住他,雙手卻如鉛鑄的一般,動憚不得。
額頭上涼涼滑滑的,耳邊有溫柔的輕呼:「朵朵,朵朵……」
那麼熟悉,熟悉到好像從血液中湧出來的聲音。
花朵朵慢慢張開眼睛。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可能,自己在做夢。
她立刻閉上雙眼,眨了眨,再張開。
還是他的臉,他,怎麼可能在這裡出現?
花朵朵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打濕了臉龐。
「傻丫頭,我以為你會笑的。」帶著硬繭的手,輕輕拂過她的臉。
花朵朵合上了雙眼。她不能再看那一雙眼睛。
「朵朵,你知道我有多後悔當時放你走嗎?如果留你在身邊,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我,真的很後悔。」月沙的聲音充滿了濃重的悔意。然而,怎麼知道不是又一次在她面前演戲?
「你來幹什麼?你還來幹什麼?」花朵朵道,縱然低聲,也無法掩蓋聲音中的茫然失措。她不想看到他,不想又一次聽到他的說法,她真的無法判斷他說話的真偽。
月沙輕輕抱起她,心痛地感受著她全身的顫抖。他很明白,這不是因為喜悅與激動,而是因為畏懼與躲避。她不想進入他的懷抱!
這個清楚的認識,比見到之前種種想像,更讓他心痛。
錯了一次,是不是就不能回頭?可是,那時候他真的無計可施,只有傷害她,來取悅皇后,來換得她背後強大家族的支持。他剛剛登基,單憑手頭薄弱的力量,如何與虎視眈眈的叔伯、仇恨沖天的月迷部下、坐山觀虎鬥的群臣對抗?
花朵朵那時候驟然出現,他心頭的驚詫、沉重多於歡喜。朵朵帶笑說她不介意,不介意只是一個卑微的妃子,不介意侍候皇后娘娘。他執意讓她離開,記住他們之間是兩年之約,不是那時相見。
那一刻,朵朵的臉刷的全白了,嘴唇不住地顫抖,許久,才問:「你不要我了嗎?」
要,他怎麼會不要她?但不是當時!宮廷的黑暗,不是她單純的小腦瓜能理解的,他也不希望污染她的單純。
他苦心勸她,只要她先回去,到時候自己親自去接她。
「你立後納妃,沒有跟我說過。我只記得以前你說過,我們一定會在一起。你現在讓我回去,還會來接我嗎?你以為我會相信嗎?」花朵朵一心以為他不過是緩兵之計,將她哄騙到脫離月國,根本不聽她解釋。
糾纏之間,皇后出現。
在皇后與她之間,或者說在皇權與朵朵之間,他決然選擇了皇后。
他佈置的探子,常常將消息傳到他耳邊。
她,怎麼可以那樣?沒有返回南平王府,居住在陋巷中,簡直是故意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而後來,她居然雙腿殘廢。
有誰能明白他聽到這個消息時候的心痛與自責!平生第一次,他在皇后娘娘面前發飆了。許久以來第一次,他為朵朵的身影所徹底籠罩,無法靜心處理政事。
他決心要親自來接她回宮。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他依靠皇后家族,將覬覦皇位的叔伯逐個擊破,瓦解了原來屬於月迷的軍隊,迅速鞏固了自己的勢力。
今時今日,他已經不是那個俯仰由人的月沙,而是堂堂月國國王,想怎樣便怎樣,就連皇后家族,也不再是困住老虎的樊籠,而是臣服於他的僕從。
他可以給朵朵足夠好的照顧,可以補償她所受過的一切苦難。
終於,他對花朵朵說出了許久以來一直埋藏在心頭的那三個字: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