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孤陋之地,山水溪灣之旁,薄荷叢生。薄荷也,本極粗陋卑賤之物,有心人識之,卻是最有用之藥。傳薄荷仙子通透淡雅,蘭質蕙心,不念富貴,不嗜奢華,心念眾生,毅然投身大地,以最樸素之態香饒人間,甚是可敬!」白雲道長娓娓道來,「有緣人遇之,有情人得之。薄荷本是至情至善之物,唯心而已,王爺切記!」
冀王似是明白,似是不懂,有些迷茫:「一切晚矣,情何以堪!」
「江山社稷總歸情,有情的野心是尊貴,無情的野心即殘暴。天下人誤以為算計是根本,卻不知無情難攏人心,無情無心是荒蕪,自然之道。」
白雲道長不緊不慢撥動念珠,閉著眼睛自語。冀王無聲,白雲道長暗睜一隻眼偷窺,見冀王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道長可否願意留皇甫洌在此小住,洌願靜心聽取道長教誨。」皇甫洌心有所動。
「山村鄙陋之處,恐污了王爺貴體!」白雲大笑,心下了然滿足。
「道長不要退卻,這兒沒有王爺,只有香客弟子,還請道長方便!」冀王心意誠懇,主意已定。
三用在一旁沮喪不已,對師父擠眉弄眼搖頭。白雲道長只當不見,爽朗地說:「只要施主願意,請便!」
「師父!」三用終於不忍,急切地叫。
「嗯!」白雲微慍,「還不快去給施主準備客房,冀王願意留宿,是小觀的榮幸。」
三用憤然離開。
「冀王莫怪。如果願意,可隨便走走,好解冀王心中疑惑,想要談經論道,老衲隨時在此恭候!」
冀王起身出去,白雲道長撚鬚淺笑:「好一個心思縝密之人!」
冀王利用閒暇,轉遍周圍山崗斜坡,小橋流水,古樹密林,心特別沉靜,有所期待,伴隨著淡淡的失落。
到處都是薄荷氣息,只是沒了人影。時而麻利,時而慵懶,時而調皮,時而優雅,凡是有薄荷氣息的地方彷彿都有她的人影,到最後都是幻覺。
真的不在了嗎?看不出任何異常。這麼小的地方,這麼幾間破屋,一隻麻雀也沒藏身之地,更何況一個靈動的人。
聽道長講道收益不小,對己對物豁然開朗。一直緊閉的心想要打開,突然明白了存在的真諦,想要勇敢地面對內心。
可有真心又如何,心中的失落越發深重。密林荒郊外也許都有真心,回到都城呢,回到皇宮呢,甚至於回到冀王府呢,再沒有毫不設防的小乞丐身前身後環繞吵鬧。
那是心底最柔軟最溫存的記憶,冀王來到木木的墳前,黃土埋身,木木安靜了,背山面水,雖然只是山間一條時斷時流的小溪。
「從哪裡來還回哪裡去。木木,這是你喜歡的地方嗎?」冀王抓起一把黃土,緩緩灑向墳頭,幾棵狗尾巴草在墳頭頑強地生長,已經吐穗了。
「木木,這就是你的宿命嗎?是那個傳說害了你,還是你根本就不是那個傳說。我要遠行了,戰火又起,我責無旁貸,凱旋歸來時,我會經常來看你!」
面對孤墳,冀王呆立良久,什麼話都可以說,說給木木聽,只是不知她是否願意聽,聽一個冷酷男人徐徐嘮叨。
曾幾何時,還是對面的山間小道,還是這個平坡,山道上白衣白馬的男人悠然望見耍性逃跑的小女人迷醉地托腮出神。
那時的感覺是多麼幸福,滿心洋溢的是寵愛,是攬她入懷的衝動。總有一種自信,她會像戀主的小狗無論走到哪裡,最終都會回到自己身邊。
這一次,她逃跑的時間太久,好像真的不回來了,漫山都是孤獨,孤獨地心悸,怎麼也不敢相信她真的會化作這座孤墳。
眼睛彷彿要穿透墳土,她就在那下面,只要扒開黃土,她還是她,就可以見到她,兒時徹骨的寒意漫上心頭,孤獨原來如此可怕,自以為築得很厚的心的壁壘會在一瞬間坍塌。
不遠處的三用捕捉到冀王可怕的念頭,心裡一慌,趕了過來。
「施主被魔鬼奪去了心念,還請施主冷靜!」他輕聲提醒,掩飾不住慌亂,「就讓死者安息吧!」
冀王一振,心念被拉回,理智重回身體,卻還有那一絲絲的不甘。
「施主不妨給自己存一份念想。何必非要直面殘酷呢?」三用接著說服,「算計來算計去,把感情算計進去,輸贏難以定論。小乞丐雖輸猶贏,你雖贏猶輸。」
如醍醐灌頂,三用的話給了他重重一擊,真的是那樣嗎?他慌亂極了。決定不在此多做停留,盡快回到世俗的紛事中,做該做的一切。
冀王離開了,在對面的小路回頭看孤墳,還是徹骨的痛。心已被擊得粉碎,也許只有鮮血能撫慰,走出這裡,他將又是那個所向披靡心機極深的將軍。
「照看好她!」他對對面的三用交代,「植上抓地草吧,她喜歡!」
汛期一過,天宇國大軍就迅速集結,從東西中三路壓迫南蜀國邊境。三路大軍都由大將軍冀王統領,冀王跟隨中路進發,部下是跟隨他征戰多年的親信。東路是皇后父親舊屬,西路是原來跟隨太子所向披靡的精銳軍。
為防西北東南邊境趁南征時機作亂,萬業皇帝可謂煞費苦心,冀王太子原來舊部都已被他整編堅守各地,此時抽調精銳更是遍地開花,既有保留,又有捨棄。雖說各路大軍人數不是很多,卻是以精取勝,正適合蜀地山高路險的特點。
三路大軍既互相協作,又互有掣肘。這是萬業皇帝最奇妙的安排,為了給主子爭功各路定是不遺餘力,戰爭結束之後各回舊部,便於整編,消散功高蓋主。另外,哪方主人有異動盡可被各方識破,防患於未然。
德妃重回冀王府,作為女人,要面對的必須面對,自小聽母親教誨,也看慣了女人的悲哀,她已恢復常態,尊貴華麗淡定。
冀王不在,她必須打理好冀王府,和妃更低調,甚至有些心悸,兩國開戰,不能完全說是因為自己,可是多少也有點關係。
冀王皇甫洌不是任人宰割欺凌的主兒,這樣的奇恥大辱他終不能一笑帶過,不出這口惡氣不會罷休。
親自出征,雖是父皇的意思,也正中他的心思,南蜀國恐怕不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和妃很明白,這就是和親,一旦反目,怕死無葬身之地。這也是南蜀國主不願疼愛的公主和親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