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桃花塢的路上,李雲帆和陳浩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根據唐二條的說辭,葛冬林在山上所看到僧人,極有可能就是明空禪師。在清風寨,看到或者知道唐二挑的老婆和明空禪師有曖昧關係的不僅僅是葛冬林一個人,這個唐二挑經常走村串戶、起早貪黑,甚至夜不歸宿。他的老婆自然會有很多的閒工夫去和人苟合廝混。那麼,這個明空是怎麼和唐二挑的老婆勾搭上的呢?
大約走了二十五分鐘,他們就到了桃花塢,穿過一片桃樹林,葛冬林在一棵老槐樹下向前面指了指:「李隊長,就是前面這一家。」
這一家單門獨戶,離他最近的一戶人家也有百十米。周圍沒有鄰居。房子沒有院牆,房子一共是五間,三間坐東北朝西南,另兩間在三間房子的右手,應該是廚房;房子完全是依山勢而建。三間屋子的後面是一塊跟高很大的岩石,岩石縫隙裡面倒掛著幾棵松樹,樹枝一直伸到了屋子的上空;房子的前面,不遠處有幾棵大榕樹,交叉錯節的樹根裸露在地面上,樹下面是深不可側的山谷。
葛冬林他們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從兩間屋子裡面竄出一隻黑白相間的大狗來,,它站在門口叫喚著,並不向前挪動。這是屬於那種比較溫順的狗,輕易是不會向生人發起進攻的。
「車三姑。」
沒有回應。
「車三姑在家嗎?」
還是沒有人答應,不過,有了一點動靜,堂屋裡面好像有人挪動的聲音。
李雲帆他們看到,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漢正拄著雙拐吃力的挪到門口:「阿花,別叫!到一邊歇著去。你們找三姑有啥子事情啊。」
「二叔公,是我啊,我是小林子啊!」
「是清風寨的小林子啊,快進屋,快進屋。」
李雲帆他們跟著葛冬林走進了堂屋,葛冬林將二叔公扶到一條板凳上坐穩了。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山裡人家,日子過的不富裕,生活勉強過得去。屋子裡面的光線比較暗,地上也不平整,長板凳要想放穩了,得反覆調試才行,李雲帆他們沒有調試板凳,一屁股坐了上去。
「二叔公,這位是李隊長,他們是縣公安局的,他們來,是想找三姑瞭解一些情況。」
「我知道了,他們是為龍華寺的案子來的。小林子,你看看廚房的熱水瓶裡面有沒有熱水,洗幾個碗,給公安局的同志倒點水喝。」
「大爺,我們不渴,請問大爺,車三姑呢?」
二叔公道:「三姑到陳家集她兄弟家借錢去了,眼瞅著老巴子辦事的日子就要到了,家裡面還缺那麼一截。同志們坐一會,她差不多就要回來了,早晨天不亮出的門,說好晌午飯前回來的。」
正說著陳浩看見阿花從廚房裡面跑了出去,不一會又搖頭擺尾的跑回來了;緊接著,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大娘匆匆忙忙的走了過來。葛冬林迎了出去:「三姑,你回來啦。」
「是小林子啊!真是稀客,是那陣風把你給吹來的?」
「三姑,我帶了幾個貴客來見你。」
三姑走進堂屋,李雲帆他們都站了起來。
「李隊長,這就是我跟您說的車三姑,三姑,這是李隊長,他們是縣公安局的,想找你瞭解一些情況。」
「好啊,別客氣,同志們請坐。我去弄點水來。」
「三姑,你別忙了,快坐下來吧。」
車三姑被葛冬林拉到了板凳上。
「公安同志,你們問吧。」
「三姑,一九六七年,您是不是在龍華寺為十二個工匠做飯洗衣?」
「是啊,做了有半年多的光景。」
「我們想知道,這十二個人離開龍華寺以後,到那個寺院去了?」
車三姑捋了捋散亂的白髮:「他們後來去了鎮江的金山寺。」
李雲帆和陳浩、王萍對視了一下,眼神裡面的意思應該是,終於找到這十二個人的下落了。
「他們這些人走南闖北,丟下父母妻兒,不容易啊!可又都是重情重義的漢子。下山的時候每個人硬生生的塞給我一塊錢,不怕同志們笑話,我老婆子這一輩子還沒有一下子拿過這麼多的錢。十快錢啊!我在龍華寺給和尚們洗衣服一個月才苦一塊五毛錢啊。」
「三姑,不是十二個人嗎。怎麼就十塊錢呢?
「離開龍華寺的時候,就只有是十個人。」
李雲帆窮追不捨:「還有兩個人呢?」
「還有兩個人是兄弟倆,大的叫大蒲,小的叫小蒲,他們提前半個月回佛山去了——是廣東佛山。」
「為什麼要提前走呢?」
「說是老娘快不行了,等著見他們兄弟倆最後一面——走的很急——是夜裡面走的。」
「三姑,我再問您一個問題,這兄弟倆的歲數有多大,您還能記得嗎?」
「大蒲是三——三十——三十一歲,弟弟小蒲比他哥哥小兩歲——是二十九歲。」
李雲帆、陳浩和王萍三個人都非常興奮,王萍還在三十一和二十九兩個數字上面畫上了大圓圈。
「三姑,您怎麼記的這麼清楚啊。」陳浩是想做進一步的認定。
車三姑笑了:「咋記不得,這兄弟倆和咱家老大老二同年,是一個屬相,記得當時,那個田工頭跟我開玩笑,讓我認他倆做什麼乾兒子呢。我當時是這麼說的:『咱已經有了五個兒子,都跟著我吃苦受累,等哪一天菩薩讓我轉了運,口袋裡面有了錢,再收他們做乾兒子吧。』」
「那麼,三姑,這兄弟倆回家看過母親以後,還會趕到鎮江的金山寺吧?」
「他們不去金山寺能到哪裡去呢?這種活都是工頭給找的,那年頭,找活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離開車三姑家的時候,時間是十一點整。在龍華寺和清風寨的分叉路口,李雲帆他們和葛冬林握手告別。
吃中飯的時候,李雲帆和陳浩耳語了幾句。
吃過中飯以後,李雲帆當即派大李一個人前往鎮江金山寺,主要任務是瞭解十二個工匠的情況,他們離開金山寺以後又去了哪裡?如果能瞭解到他們老家的詳細地址那就更好。立即出發。
大李臨行之前,李雲帆交代:「下山之後,到龍華堡派出所給局裡打一個電話,讓他們派一輛車子,說不定你還要到其他寺院去,有一輛車子方便些,電話打過以後,你就到石拱橋上去等。千萬記著讓駕駛員給你帶一張介紹信。」大李掏出筆和筆記本把重要的話都記在上面了。
大李走了以後,李雲帆把大家召集在一號房間裡面開會,參加會議的一共是九個人,包括孫和平和聶振華。這時候的時間是十二點半鐘。李雲帆安排炊事員老蔡在廚房把風,房間的門虛掩著。
這次會議的主要議題是:第一,要在眾多紛繁複雜的亂象之中理出幾個比較清楚的頭緒來。第二,要明確下一步的行動。李雲帆主持會議,王萍負責記錄。
陳浩率先發言:「我先來說,如果有說遺漏或者有疑問的地方,大家補充和糾正。我覺得那個屋子必須引起我們的高度關注。」他一邊說,一邊豎起五個手指頭,並且朝東面指了指,「我們所面對的可能不是一個人,那個藏在幕後的人輕易是不會現身的,我們要想抓住他的狐狸尾巴,就必須密切注意這個傢伙的動向,想辦法從他的身上找到答案,我先說這麼多。」陳浩在這一段話裡面用了兩個「必須」。
「陳老師提出的這個問題很重要,這個傢伙昨天晚上究竟是到方丈禪院,還是到靜心堂去的呢?李隊,我們從現在開始就應該進行監視和跟蹤。」王萍一邊說,一邊記。
「關鍵是『五號』一共有四個僧人,是哪一個,我們還不知道。」劉建亮道。
「我們能夠把目標鎖定在『五號』,已經是一個不小的進步了。只要我們好自為之,就一定能夠知道他是誰,同時也能夠知道躲在他背後的影子究竟是誰。」張謀道。
「對,李隊,從今晚開始,我們就監視『五號』,您把這個任務交給我,我保證完成任務。」現在的劉建亮多少有了一點小李的風格。
「好,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至於誰來完成,再說。大家再接著談。」李雲帆的第一錘敲了下去。
「從葛冬林提供的材料和唐二挑所說的情況來看,葛冬林在山上所看到的那個老和尚極有可能就是明空禪師,如果是他的話,那麼,他是怎麼和唐二挑的老婆勾搭上的呢?」如今的卞一鳴已經不怎麼羞澀了。
「還有那個惠清禪師,雖說是龍華寺大修之後才來到寺院的,恐怕也不能把他排除在外,我總感覺到,在暗中窺視我們的好像就是他那雙讓人捉摸不透的眼睛。」張謀道。
「這兩個人也要監視起來。還有一個就是坐在大雄寶殿中門裡面的那個清心法師,也很可疑。」劉建亮道。
「監視這兩個人並非易事,這個龍華寺歷史悠久,建築物一定有不少暗道機關,敵在暗處,我在明處,監視的目標越多,我們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弄不好,這條蛇會把剛伸出來的頭又縮回去的。」
「陳老師說得不無道理,我們可以注意這幾個人,把工作重點放在這幾個人的身上。但暫時不宜採取任何行動,對付他們,我們的辦法只能是以靜制動,靜觀其變。」
「那我們可不可以監視唐二挑老婆的行蹤呢?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穫。」卞一鳴突發奇想。
「這個想法很好,就是得耗時間,他們又不是天天幽會。」劉建亮道。
「他們幽會的週期不會很長,尤其是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越是會上桿子往上爬。我們可以請葛冬林找幾個可靠的人輪流守候在唐二挑家的附近。」卞一鳴道。
從廚房傳來了鍋鏟鏟鍋的聲音。這是老蔡在提醒大家:有人來了。
李雲帆他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孫和平與聶振華藏到床板下面去了。
李雲帆他們所做的第二件事情是把原來的話題放在一旁,開始聽陳浩講故事。說的是《水滸傳》裡面「楊雄醉酒罵巧雲,石秀智殺裴如海」那一段:「話說這一天晚上,楊雄當值,」
「陳老師,『當值』是什麼意思啊?」劉建亮問。
「當值就是在衙門裡面值夜班。更深人靜,當家裡面所有人都睡下來的時候,有一個黑影子從佛堂裡面走了出來,看看四周無人,就摸到樓上去了,這個黑影子就是和尚裴如海,他……」
「惠清禪師,您請進。」李雲帆迎上前去。
「李隊長,悟覺方丈讓我告訴您,您上次問十三個工匠來自何方,方丈他想起來了,那個叫田寶山的工頭是福建莆田一個叫做田家窪的人,其他的工匠,家在哪裡,不得而知。」
「惠清禪師,請您代我們向悟覺方丈致謝。這個情況太重要了。」
「方丈還吩咐,李隊長如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不必客氣。」惠清禪師一邊說,一邊雙手合十,一邊施禮,一邊退後一步,丟下一句,「請留步。」就轉身走了。劉建亮把床板掀了起來:「地下工作者,出來吧。」
李雲帆看了看時間,是一點零五分:「還來得及,局裡面的車子開到龍華堡需要一個小時多一點。小李,你趕快下山,直接到龍華堡派出所,如果大李不在那兒,你就直接到石拱橋上去,動作要快,你讓大李順便到福建莆田田家窪去找田工頭田寶山的家,記住囉,地點是福建莆田田家窪:人是工頭田寶山。」
小李一溜煙地跑下山去了。
房間裡面的節目又換成了原來的頻道。
「另外,我們剛剛從桃花塢車三姑那兒回來,車三姑說的情況非常重要,李隊,我們可能還必須向葛冬林瞭解一些情況。」陳浩又用了一個「必須」。
「剛才和葛冬林分手以後,我就想到了這個問題,十二個工匠的年齡狀況,我們已經摸清楚了,一九六七年龍華寺大修期間僧人的年齡還沒有搞清楚,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必須要搞清楚。」李雲帆除了把陳浩的「必須」重複了一下,還加了一個重要的詞「至關重要」。
「對,惠清禪師在我們進寺的第一天,曾經說過,寺中曾經死過兩個僧人,其中一個,是靜能師傅,另一個呢?這個人是什麼時間死的,年齡是多大,是怎麼死的?這個問題,我們不能只問惠清禪師。明空禪師或者方丈,要多問幾個人,葛冬林是重點人頭。」
最後一個問題是作案動機,這是一個極為敏感的問題,從劉局手上接過龍華寺兇殺案那一天開始,這個問題就一直纏繞在李雲帆的心頭,隨著偵破工作的深入,直到現在,他的心裡面才有了一點感覺——僅僅是一點點的感覺,所以,他很想聽一聽大家的意見,尤其是陳浩的意見。如果鄭峰在這裡就好了。
「葛冬林在山上看到和尚與女人苟合的情形是不是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個思路,葛冬林沒有看清楚廬山真面目,會不會有其他人無意之中看見了,知道了是誰誰誰,而且完全有這種可能,常在水邊走沒有不濕腳,常在山上跑難免不被蛇咬。醜行敗露,於是殺人滅口,這些和尚靠的就是這身冠冕堂皇的袈裟。」這是張謀進入刑偵隊以來說的最多的一次話。
「張謀現在也善於動腦經了,不過,從這件案子的情形來看,恐怕不會這麼簡單。」陳浩談了自己的看法,「我們來做兩個假設,如果遇害者和殺人兇手皆為寺中人的話,那麼,情殺和仇殺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如果靜能師傅和裴老先生所說不虛的話,也就是說假如龍華寺的下面確實有寶藏的話,那麼,在一九六七年,十三個工匠在大修的過程中會不會意外的發現人們傳說的寶藏呢,這一個假設如果成立的話,遇害者就有可能是發現了這個驚人的秘密而丟掉了性命的。」
李雲帆心裡面就是這麼想的,所以,他才要讓陳浩來驗證一下他的想法。他心中大喜,但沒有表現出來,作為一個刑偵隊的隊長,一個指揮員,結論可以下,但不能輕易和隨便下:「大家分析的都有些道理,等大李回來以後,說不定會有一點眉目。」李雲帆和陳浩交換一下意見後決定:第一,由孫營長負責銀杏樹上面的觀察任務,等僧人上班以後就上去。第二,再去清風寨找葛冬林,由陳浩負責,王萍和張謀同去,主要任務是搞清楚龍華寺在一九六七年大修期間所有僧人的年齡,越詳細越好。別忘了,還有一個死了的僧人。第三,請聶振華負責玄武塔上面的觀察任務。等天完全黑透了再行動,仍然從那裡翻牆過去。「李雲帆說的時候朝東北方向指了指,「觀察的時間主要是十一點到凌晨兩點之間。」
陳浩看看時間,是一點二十八分:「再過兩分鐘僧人就要上班了。」
「噹——噹——噹——」,寺院裡面的鐘聲響了。四號、五號、六號房間裡面的僧人走出房間;王萍看得仔細,她在筆記本上記下了:四——三人,五——四人,六——四人。他們走出養心齋,朝前殿和大雄寶殿方向去了。李雲帆和陳浩嘀咕了幾句,走出房間,在四號、五號和六號房間的窗戶外面看了看,沒人,他把手一揮,陳浩就把孫和平送到銀杏樹上去了。在孫和平上樹之前,陳浩強調,密切注視藏經閣和五號房間的情況。如果發現有人形跡可疑並且走出養心齋的話,就設法通知我們實施跟蹤。
陳浩、王萍和張謀到清風寨找葛冬林去了。
兩點二十分左右,小李回到了龍華寺。他果然在通天河上的石拱橋頭看到了大李,劉局聽說要到鎮江的金山寺去搞外調,特別安排了那倆新車,並且告訴大李,今天下午傍晚時分鄭峰要路過龍華堡,順便上山看看同志們。大家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高興的不得了,李雲帆的心裡面別有另一番滋味:這個曾經在一起朝夕相處的戰友總是在最關鍵、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他的面前,簡直就是小號的劉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