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心裡面有了心病,作為郎中的貢得福自然就要望聞問切,找出病由了。
從龍鼻崖回到家裡,貢得福想好了該怎麼辦。
貢得福回到家就跟武秋紅說:「回來的時候在院門口碰到了從風陽縣大姐他們村來的吳會計,說他老婆後背上面長了一個大癤子,蠻厲害的,請我趕快去一趟。」
武秋紅問:「人呢?都中午了,你不留人家吃頓飯再走嗎?我去把人叫進來。」武秋紅說罷就朝院門口走去。
貢得福腦筋轉得非常快:「秋紅,你回來,吳會計到東村親戚家去了,說好了晌午飯後在渡口等我,你趕快去做飯,別讓人家等急了。哦,我晚上不回來,明天到家吃晌午飯。你晚上早一點睡覺,關好院門。別忘了把狗餵飽了。」風陽縣在山城縣的北邊,在龍王山的西北角,路途比較遠,交通又不方便。
武秋紅這邊忙著去做飯,貢得福走進西屋收拾東西,主要是幾副膏藥,和一些解毒祛熱的草藥,還有一個拔火罐子。他朝院子裡面瞅了瞅,沒有看到武小兵的影子。
吃過晌午飯以後,貢得福右肩膀上面挎著那個扁籐箱走出了院門,阿黃也跟了出去,武秋紅把貢得福送到院門外面的石板路上,目送著貢得福的身影消失在村口那棵古榕樹的下面的石橋上。
下午和晚上,貢得福一直貓在村口那座石拱橋下面的松樹林裡面,阿黃安靜的蹲在他的旁邊,也像在等待著什麼。
武秋紅和武小兵太大意了,整個下午,一直到晚上,他們倆都沒有看到阿黃的身影。如果貢得福過河的話,在一般情況下,阿黃是會回到家中的。
天氣變化真快,上午是大紅燈籠高高掛,下午,燈籠就被烏雲收藏起來了,雖然是夏天,但樹林中還比較涼快,阿黃嘴巴上面拖著長長的舌頭,一點也不顯得急躁,這和貢得福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他不斷的抬頭看天,因為沒有太陽,貢得福感覺不到時間的變化。到晚上八點鐘左右的時候,貢得福感到肚子餓了,匆匆忙忙,也沒有想到帶一點吃的。
阿黃是一隻非常精明的狗,山路上不時有人走動,但阿黃只是用它急促的呼吸提醒主人:有人來了。
約摸九點多鐘的樣子,貢得福從松樹林裡面鑽了出來,上了石拱橋,轉過大榕樹。忙乎了一天的翡翠村已經安靜下來,狗叫聲也已經停歇。阿黃一會兒跑到貢得福的前面,一會兒跟在貢得福的後面。
阿黃徑直朝貢家院門走去,貢得福沒有去敲院門,他走過啞巴的小賣部,繞到自家的屋後。他和啞巴想到一塊來了,他所選擇的就是東廂房後面的那扇小窗戶。龔石山家的燈也熄了,整個翡翠村彷彿進入了夢鄉,寂靜極了,是那種可怕的寂靜。只有那些石頭縫裡和樹枝上面的不知名的昆蟲在「嘰嘰喳喳」的不知疲倦的叫著,聽不出往日那種自在和悠閒,倒有點焦躁不安和驚悸惶恐。
貢得福上午回家的時候已經就已經瞅準了:槐樹下面有幾塊石頭。他先讓阿黃趴在老槐樹下面,用手摸了摸它的腦袋。阿黃就把腦袋匍匐在前腿上面。一動也不動。貢得福把石頭一塊一塊的搬到窗戶下面,接著又一塊一塊的摞起來,摞好了以後還用手晃了晃,挺穩的。
貢得福雙手扶著牆,顫顫巍巍的站了上去。他輕輕的扒開窗戶上面塞著的草,露出一點縫隙。
屋子裡面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又過了一會,漸漸能看見前窗的光亮了,除此以外什麼都看不見;看不見,就用耳朵聽,什麼聲音都沒有,站累了,貢得福就準備下來歇一會。
貢得福剛準備下來,突然聽到了阿崽的聲音:「娘,我要撒尿。」透過前窗那一米見方微弱的光亮,看到一個大黑影子從床上坐起來,然後下了床,這個黑影子應該是武秋紅,大概是要點燈;可奇怪的是,緊接著又坐起一個大黑影子,在梳妝台上面摸索了一會,「噗呲」一聲,黑影子劃著了火柴,貢得福看見了,這個大黑影子才是武秋紅;武秋紅點亮了罩子燈,把睡在床裡面的貢阿崽扶起來,抱下床,攙著走出東廂房,接著就聽見貢阿崽在糞桶裡面尿尿的聲音。貢得福心中納悶,分明是兩個大黑影子,怎麼只看見一個呢?難道是看錯了,正在尋思,武秋紅攙著阿崽進來了,貢阿崽睡眼朦朧,不等武秋紅掀開蚊帳就鑽到床上去了,倒頭便睡。武秋紅也躺到床上去了,這時候,貢得福看到,突然從床底下冒出一個人來,這個人是誰呢?他就是武小兵。武小兵斜著身子想上床。
武秋紅用手推了推他:「你回去吧,天也不早了。」武秋紅低聲道。
「沒事,我再躺一會,姐夫今夜又不回來。」
「你聲音小一點,千萬別吵醒了阿崽。」
武小兵掀起被子。
「不行,這樣下去不行,姐是為你好,聽話,快回去吧。」
「姐,你別趕我走。」武小兵的聲音很大。
「小兵,你聲音能不能小一點。」
武小兵不再說話,他吹滅了罩子燈,爬到床上去了。
屋內重又陷入黑暗。
貢得福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兒子為什麼會那麼像武小兵,他也明白了武小兵為什麼賴在貢家不走。鄉親們那些閒言碎語之中的潛台詞,他已經讀懂了。
貢得福慢慢的從石頭凳子上面爬下來,他把石頭一塊一塊的搬回原處,來到自己家的院門口。
「咚——咚——咚……」貢得福叩響了院門,聲音不大,動靜和以前差不多,他這個人天生愛面子,怕驚醒了四鄰。他的手在抖,可他還是沒有把院門擂的像鼓一樣響,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來臨,從這個不尋常的開始中,我們不知道這場暴風驟雨將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出現。
「咚——咚——咚……」貢得福再一次敲響了院門。在等待中,貢得福透過門縫看見,有兩個黑影子從堂屋裡面鑽出來,一個黑影子朝東山頭跑去,一個黑影朝院門走來。
「是誰啊,咱家老三下山到風陽縣去了,明天晌午才能回來。」
「咚——咚——咚……」貢得福沒有答話,再一次的敲響了院門。
「咱家老三到風陽縣去了,你要是著急的話,就把人送到醫院去,要是想等的話,明天到渡口等他。要麼把名字和地址留下來,得福一回來,我就讓他上門。」武秋紅一邊說著,一邊把頂門的樹棍挪到旁邊,然後打開了院門:「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你怎麼還……」
「你!」站在院門口的這個黑影子把武秋紅嚇了一大跳,這分明就是貢得福嗎,「你不是下山到風陽縣去了嗎?」緩過神來的武秋紅跟在衝進門的貢老三的後面。
貢老三沉默不語,逕直朝堂屋走去;阿黃搖著尾巴鑽進了廚房,忐忑不安的武秋紅走了幾步又折回頭,將院門關好、頂好,她感覺到有一股寒氣徑直朝她的心門襲來,她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其實,她一直有這種預感,現在,這種預感就要破繭而出了。
讓武秋紅感到更加惶恐不安的是,貢老三衣服都沒有脫就往床上一躺,蓋上被子,連頭都蓋上了,頭朝西,臉朝裡,他過去一直是頭朝東和老婆孩子睡在一起的。武秋紅走進東廂房的時候,貢老三一動也不動,武秋紅還能問什麼呢?為什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講明天回來吃晌午飯嗎?這還用得著問嗎?昨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武秋紅發現武小兵匆忙之中穿錯了拖鞋,是不是這一雙拖鞋讓貢老三看出了破綻呢?武秋紅問貢老三有沒有吃過晚飯,貢老三沒有任何反應,武秋紅到廚房下了一碗雞蛋掛面,端到貢老三的床前,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貢老三,讓他坐起來吃麵,貢老三還是沒有理會她。武秋紅無神的看著放在梳妝台上的那碗雞蛋掛面漸漸冷卻。
燈光好像越來越昏暗。
這個夜晚注定將是一個不眠之夜:貢得福就像一具魂不附體的殭屍一樣,除了還有呼吸和心跳以外,其它的生命體征都沒有了;武秋紅呢?正好相反,彷彿已經沒有了呼吸和心跳,其它的生命體征都還正常,這一身肉正在等待著命運的屠刀高高舉起。天既悶又熱,心寒而且木然。
屋外各種昆蟲的鳴叫聲是那樣的清晰,這種寧靜是那麼的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