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綰君心 第3卷 章124 無猜
    “給我,這是綠綺姐姐繡給我的!”星然快要哭出聲了,伸出手使勁地奪著,但她沒有哥哥高,急得亂蹦亂跳就是夠不著。

    綠綺最怕遇到赫連以天,當時便低了頭小聲地說:“小郡主,我再給你繡一個,這個就給他玩吧!”

    星然這才瞪了赫連以天一眼氣呼呼地說:“哼,不理你了,綠綺,我們去玩!”

    “站住!”赫連以天擋在綠綺身前大聲地喝道。

    綠綺厭惡地皺眉,心量平心和氣地問:“小少爺有事嗎?”

    “這是你繡的?給本少爺也繡一個!”赫連以天飛揚跋扈地命令著。

    綠綺頭也不抬地說:“好!”說完著拉著星然匆匆離開,赫連以天竟有些失落,這次這丫頭怎麼沒有反抗他?

    綠綺回到房中拿出針使勁地扎著荷包:“我扎,我扎,我扎死你,豬頭,混蛋,還想要我給你繡荷包?”

    她憤憤地扎了幾百下,眉頭一皺,小心眼一動,竟把荷包裡層繡了一頭肥肥的豬,外面繡上一些簡單的花草,繡完後她無聲地笑了,讓他永遠當豬吧!

    “大少爺,這是綠綺給你繡的汗巾子!”綠綺仰著臉,期待地拿出她精心繡的東西出來,舒傲沒料到她這麼小竟有這麼好的繡功,便歡喜地接下展眉一笑:“謝謝!”

    綠綺輕笑著跑了出來,小臉紅撲撲的,她捏著另一個繡著豬頭的荷包來找赫連以天。

    正是七月的天兒,知了在樹上響亮地叫著,雖然十分炎熱,但赫連以天卻淘氣異常,和一幫親王府的孩子們趁先生打瞌睡的時候溜了出來,爬在樹上捉知了玩。

    綠綺來到學堂,東張西望地找不到人,赫連以天卻在樹上早早地看到了她,於是拿著一條剛捉的小蛇藏在懷裡要嚇她一嚇。

    他溜下樹,悄悄地繞到綠綺背後,拿冰涼的蛇尾放在她細白的小脖子上,綠綺感覺脖子一涼,下意識的伸手去摸,一摸摸到一條冰涼滑膩的細物,還光溜溜的,於是用力一扯,一條花蛇的尾巴被她扯了出來。

    “啊~~~~~”綠綺突然看到如此可恐可怖的東西,尖叫一聲,登時暈了過去。

    赫連以天和其它的男孩子都哈哈大笑起來。

    其中一個高聲叫好:“以天,真歷害,這個妞被你嚇昏了!”

    赫連以天得意洋洋地環視了一周,把蛇盤在脖子上:“嘿嘿,誰叫她得得罪我呢,活該!”

    他這麼一說眾人好像得到某種暗示一樣,對著綠綺扔石子,吐口水,還有的揚言脫她的衣服看看裡面穿得什麼顏色的小衣。

    看著躺在地上的綠綺,她清秀的眉皺著,臉色慘白,顯得楚楚可憐,眉心的梅花烙讓他有隱隱的不安,況且她手心還捏著一個繡好的荷包,一定是給他的!

    再看看周圍那些頑皮的男孩子,赫連以天不高興地說:“這個賤奴是我的人,不准打她!”

    眾頑童立刻停手,不解地看著赫連以天,赫連以天拿過她手中的荷包,揮揮手說:“上課時間到了,快回去!”

    眾人一哄而解,只留下躺在地上的綠綺被烈日灼曬著。

    舒傲剛巧路過,看到地上躺著的小小人兒吃了一驚,她的小臉被曬得滾燙,頭發混著泥土糾纏在一起,單薄得叫人生憐,他急忙將綠綺抱起來,移到陰涼處,解開她的衣扣為她散熱。

    過了好一會兒綠綺才悠悠轉醒,她一醒來就緊張得大叫:“蛇,蛇,有蛇……”

    舒傲輕拍她的肩柔聲道:“沒有了,不要怕!”

    綠綺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把整個人都貼了上來,直到她恢復平靜才發現這以下犯下的姿勢不對,慌忙的抽離。

    “綠綺姐姐,你在哪裡?”星然一邊叫一邊四處找著。

    舒傲放下綠綺道:“星然,她在這裡!”

    星然跑了過來,高興地拉著她的手:“快來,我帶你看一樣好東西!”

    綠綺匆匆地對舒傲說了一聲謝謝,就被強拉著走了,她回頭看那少年立在樹蔭的身影,那含笑的眉眼,化在一個美麗的畫面,永遠的定格在了她小小的腦海裡。

    星然拉她進到赫連成的寢宮內,綠綺擺著手急白了臉:“郡主,王爺的房間不可以隨便去的……”

    “哎呀,父王又不在,不怕,我找到了一個好玩的東西給你看!”星然踮著腳,伸去去拿著高高的台上的一個玉石珊瑚坐的七寶琉璃燈,她剛碰到那燈,胖胖的小手一個沒拿穩,啪一聲,燈從她的手中滑出,摔碎在地上,碎成了十幾片,燈上的寶石珊瑚在地上滾著。

    兩個小女孩嚇呆了,半晌星然才回過神:“糟糕,這是父王送給母妃的東西,這下完了,這下完了……”

    “星然,你在我房裡干什麼?”赫連成聽到響聲,大踏步走了進來。

    星然不自覺地把人縮在綠綺後面,企圖擋著她,果然赫連成看到一地碎片登時大怒:“誰把燈給弄碎了?”

    綠綺嘴唇顫抖著一聲也不敢吭,赫連成的眼光從綠綺身上掃到星然臉上:“是你弄的?”

    星然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她可是怕極了父王生氣的樣子,緊張得手心出了汗。

    綠綺眼看郡主是不敢承認了,只得咬牙打著冷戰道:“回,回王爺,是奴婢不小心打破的……”

    星然松了口氣,感激地看著綠綺。

    “你!”赫連成瞇眼上下打量著長高了一些的綠綺:“賤奴就是賤奴,虧得王妃把你要過去,原來還是沒長進?你知道這燈價值幾何嗎?滾到門外罰跪去,沒我的命令,不許起來,好好思過去,以後再擅闖寢宮,小心你的腦袋!”

    綠綺白著臉:“是,王爺!”

    下午的青石板被曬得燙皮,泛著刺眼的光芒,綠綺跪在青石板上,低著頭默默地代星然思過。

    “綠綺姐姐,對不起!”星然想過去安慰她,卻被赫連成喝了一聲:“星然,過來!”

    她只得悻悻地走了回去,那地板小小的人兒獨自一人承受著烈日和灼熱,讓膝蓋努力地撐著自己不倒下。

    夏天的天氣總是多變的,不一會兒濃雲四起,狂風卷落葉,飛沙走石,傾刻間就下起了傾盆大雨,樹葉被吹得嘩嘩作響,豆大的雨點打在綠綺瘦小的背上,砸得她生疼。

    嘩嘩的雨水澆在她的身上,不一會兒就全身濕透,雨水順著發絲流了下來,沿著蒼白臉滴下來,打在青石地上,啪啪地響。

    在迷蒙的雨水中,小小的綠綺如一片單薄的樹葉,好像隨時都能被風吹倒,星然隔著窗子看著她,急得跳腳,想去娘那裡求救,偏偏下這麼大的雨,一時半刻停不了,只能急得轉來轉去。

    綠綺冷得牙齒格格地響著,膝蓋已經麻木了,她覺得得快堅持不下去了,但是沒有王爺的命令,誰也不敢輕易動作。

    赫連以天在下人的簇擁下打著油紙傘走了過來,他看到綠綺跪在這裡,不由地停下了腳步,綠綺臉上的堅強還有隱忍讓他竟有些微微的心動,赫連以天皺眉道:“給她打上傘,本少爺不要傘了!”

    “可是,小少爺,老爺他……”下人想要解釋,被赫連以天不耐煩地打斷:“我說打就打,你聾了?父王那邊我自然會去講!”

    綠綺在意識模糊時聽到一陣爭吵聲隱隱約約地傳來,她只顧集中精神不讓自己倒下,哪有閒心去管其它的事情,只到自己頭頂的雨突然停了,這才抹抹臉上的雨水,抬起頭看。

    赫連以天正高高在上地看著她,然後哼了一聲轉身冒雨跑回宮殿中,為好撐傘的僕人急忙將傘往她手裡一塞,追了上去!

    綠綺有點不知所措地拿著傘,這個赫連以天,真是古怪之極,她沒忘記是他拿蛇把她嚇昏的,現在又送傘,她不要!

    油綢傘被丟在雨中,綠綺仍然倔強地跪著。

    赫連以天看到她竟然不領情,不由得氣怒交加,沖到雨中對著綠綺就是一腳:“賤奴,賤奴……”

    咚,綠綺麻木的雙腿被踢中,倒在了地上,冷熱交加之下竟然又一次暈倒了!

    “哥,你干嗎,綠綺姐姐她是因為我……”星然說到這裡突然捂住嘴,差點說漏了!

    “哎呀,怎麼這麼不禁打,也不禁嚇,真是,不好玩!”赫連以天踢了踢她不悅地說。

    “父王,父王,綠綺姐姐暈過去了,你快點讓她進來呀!”星然抱著他的胳膊求道。

    赫連成這才記起罰跪的事情,於是手一揮道:“讓那個丫頭進來吧!”

    綠綺被抬了進來,整個人淋如得落湯雞一般,還不停地打著冷戰,赫連成皺眉道:“把她放門外面!不要弄髒了地!”

    當,一聲脆響,綠綺的脖子裡掛著的玉佩掉了下來,發出清脆的聲音,引起了赫連成的注意。

    他上前,撿起玉佩,這玉佩好生眼熟,而且十分昂貴,絕非綠綺這樣的下人能夠擁有的,莫非她竟敢偷東西?

    想到這裡他怒色更添:“把她救醒,我要問她話!”

    綠綺醒來後,只覺得頭疼得歷害,眼前的東西出現了兩三個重在一起,全身虛軟無力,更讓她感覺壓迫的是一雙犀利的眸子正瞪著得發寒。

    “賤奴,這個玉佩你是怎麼得來的?”赫連成瞇著眼問道。

    綠綺迷迷糊糊地說:“我娘,我娘給我的!”

    赫連成眼中精光四射:“你娘給的?我查了你的身世,爹娘都是窮人,哪裡有這麼貴重的東西?”

    這玉佩是她的親娘留給她的唯一一件東西,所以綠綺十分珍惜,時時刻刻都要帶在身上,此刻見有人質疑,不由地怒了三分,掙扎著抬起眼說:“是我娘給的……”

    赫連成怒氣在聚集,這個賤奴骨頭還真硬!

    “城,你在干嗎?”綰心快步走了進來,她一聽說綠綺受罰,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眼看赫連成臉色越來越黑,趕緊出聲阻止道。

    赫連成舉起那個晶瑩的玉佩皺眉道:“綰心,這玉佩怎麼這麼眼熟?我怎麼記得你好像有一個?是不是這丫頭手腳不干淨?”

    綠綺堅持著:“沒有,我沒有,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綰心自然知道這玉佩的來歷,急忙拿來看了看道:“哦,這塊玉佩是跟我的一塊有點像,但不是我的東西,城,你怎麼可以隨便懷疑人?綠綺才多大,會偷東西嗎?再說人家家窮說不定也有富的時候,這是傳家寶貝呢,還給她吧!”

    赫連成這才把玉佩扔給她:“以後別讓我發現你再出什麼差錯!”

    綰心一使眼色,左右的僕人把綠綺抬了下去,她安撫了赫連成以後匆匆趕來看綠綺。

    這孩子額頭滾燙,肯定是發燒了,膝蓋青腫,還不停地發著抖,綰心替她蓋好被子,吩咐大夫為她煎藥,一直守著她喝了藥,退了燒,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離去。

    她不停地想著,讓綠綺留下來是不是錯了?也許她應該把她送走,她再也不能忍受眼睜睜地看著她受苦而裝作不知道的事情。

    幸虧綠綺從小干活,身體結實,加上吃藥,身體慢慢地好了起來,但是她變得更沉默了,只有在面對舒傲時偶爾才會露出笑臉,其余的時候她不喜不悲,默默的卑微的生存著,希望人們把她遺忘。

    隨著年齒的增大,赫連以天的學業漸漸加重,又要隨父親出征狩獵,便沒有了兒時的頑皮,綠綺的生活這才歸於平靜,直到她十五歲這年。

    這幾年來,舒傲總是閒來無事便教她識字,她便在一邊安靜地看,只有這段時間才是她最快樂的時間,漸漸的,她已習慣他淡然修長的手指指著書上的字一個個的讀給她聽,習慣他醇厚的嗓音,還有日漸成熟的男子漢氣質,他已經到了婚配的年齡,每一次提親,總會讓綠綺緊張得不得。

    她知道自己是微小的,跟他不是一個等級的,但私心裡的小小願望,就是希望他不要娶親,不要破壞這安靜的生活,哪怕只是陪她一小會兒。

    所以他每拒絕一次,她就會暗暗的開心許久,這樣緊張了開心,周而復始地重復著,害得綠綺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要出毛病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綠綺已經脫了黃毛丫頭的青澀,不僅相貌迷人,特別是她冷清的表情,還有眉心的梅妝,都讓她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吸引著周圍人的目光。

    但是誰都知道王妃喜歡她,大少爺對她不錯,所以那些男下人們只能暗中流口水,對她評頭論足,明裡卻大氣也不敢出!

    這一天她難得有好心情,因為她剛把一句最愛的詩:執子之手,與之偕老;繡在手帕上,她反復地欣賞著,要去給舒傲看一下。

    赫連以天也已經長成一個健壯英俊的少年,他跟著師父勤習武功,剛學會輕功,正在樹上飛來飛去地玩著。

    綠綺養成了見他就躲的習慣,所以很少與他搭話,幼時的傷害已經在她心裡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陰影,讓她對赫連以天恨之如骨。

    她興致勃勃地向前走去,根本沒有抬頭看上面樹枝上的人,赫連以天看到她經過,注意力轉了一下,他好幾次想跟綠綺說話,但每每被她冰冷的眼神擋了回來。

    她繡給他的荷包他一直隨身帶著,不知為何沒有丟棄,看著出落得楚楚動人的綠綺,不禁看呆了眼,不留神足的一棵樹枝經受不住他的重量,被踩的斷裂起來,卡卡,赫連以天搖搖欲墜,這才回過神來,急忙躍進身而起。

    誰知這次輕功不靈光了,身體直直地摔了下去,眼看就要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看著硬硬的青磚地,他閉上眼准備去承受一擊。

    他落了下來,但是沒有想象中的堅硬,而是被一具柔軟的東西承受住了!

    “啊~”發出慘叫的不是他,而是來自於他的身下。

    赫連以天急忙起身,接住他這沉重身體的,竟然是嬌弱的綠綺!

    綠綺的雙腿軟軟地塌著,疼得流出了眼淚,不停地叫著,差點昏死過去!

    赫連以天呆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抱起綠綺向屋內沖去:“你頂住,頂住……”

    綠綺覺得自己的骨頭都碎了,完了,自己會不會變成殘廢?

    這個念頭在腦中閃過時,她覺得一切都完了,她那隱藏著的少女夢想,她那復仇計劃,還有很多沒完成的事情怎麼辦?

    看著赫連以天,積蓄已久的怒火終於噴發了出來,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赫連以天,我是上輩子欠你了還是這輩子惹你了?為什麼從小到大你都要和我過不去,我有什麼你就要毀掉!你欺負我,侮辱我,我忍了,但是你還要毀掉我的生活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她的控訴讓赫連以天感覺很愧疚,他緊張的跑著:“綠綺,以前是我不對,不要激動好不好,不然牽動傷口會痛的!”

    綠綺的腿已經沒有了知覺,她終於放聲大哭起來:“我知道,我是賤奴,但我也是人,也有生存的權利,你是王子就了不起了,可以隨意賤踏人的生命嗎?赫連以天,我恨你,我恨你……”

    突然襲來的疼痛讓綠綺昏了過去,把末罵的話吞了下去,赫連以天暴怒地喊著:“大夫,快請大夫!”

    大夫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一摸綠綺的骨胳,微微歎息了一聲,赫連以天怒道:“她怎麼樣你倒是說話呀?”

    大夫搖頭:“這位姑娘受的撞擊太大,以致於骨骼粉碎,很難再接起來了!”

    什麼?拓友以天差點抓狂,不是吧,他想怒吼了,自己怎麼這麼笨,萬一她真的殘廢了,那豈不是更恨他了?

    “不行,我不管,你治得好也得治,治不她也得治,必須接好她的腿!”拓友以天憤怒地吼道。

    舒傲和綰心都趕了過來,綰心看到躺在床上的綠綺,臉色一白,差點倒地,幸虧舒傲扶住了她,她嘴唇顫抖地指著綠綺:“她,她怎麼了?”

    舒傲也心急如焚,但這個時候他不能慌亂,因為他要安慰娘,幫助弟弟,穩定人心!

    “天,怎麼回事?”以前他不覺得綠綺對他有什麼意義,但此時他竟緊張得臉色微變,心的某處似乎微痛了一下,眼瞟見綠綺手中拿的帕子,還繡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一句他新教的詩句時,那心便抽痛得更加歷害了!

    赫連以天咬牙低首:“是我不小心失足壓在了綠綺身上!”

    綰心愣住,舒傲愣住,一屋子鴉雀無聲,唯聞沉重的呼吸聲傳來。

    綠綺和天兒從小便是對頭,她是知道的,原以為那是小孩貪玩,沒料到她仍逃不過這一劫,若是罵以天,他是無意的,若是不罵,看著毫無知覺的綠綺心中便像是被刺了一刀一般的痛著。

    舒傲扶著綰心坐下,和她一齊圍著綠綺,她臉上的不甘和憤怒還末消退,眉間的傷痛和朱紅的梅妝烙得人心生疼,赫連以天幾乎在這沉重的氣氛下坐不住了,想拔腿而逃,雖然綠綺沒有睜眼,但他仍能感覺到她的怒意。

    很快的,馬項最有名的醫人被請了過來,他皺眉,花白的鬢邊有浸浸的汗水滲出,綠綺被點了睡穴,平靜地躺著,兩條斷腿軟軟地垂著,好像一株被雨打過的花瓣,隨時都有可能凋零。

    “王妃,這位姑娘骨頭被壓碎,必須開刀接骨!”專業的字眼,冷冰冰的話語,瞬間擊中了所有人!

    “大夫,可以接好嗎?”舒傲緊張地問道。

    大夫嚴肅地說:“接不接得好要看骨頭粉碎的程度,就算接不好也需開刀,取出碎骨,否則她必終生癱瘓!”

    屋內靜得聽到得各人的呼吸聲,綰心把手心都掐出了血,她知道此時拖不得,必須馬上做決定,她緩緩地點頭:“好!”

    赫連以天拳手捏得極緊,若是她不好,他豈不愧疚一生?

    綠綺那憤恨的絕望的眼神,如兩把刀刺得他喘不過氣來,倘若她真從此殘疾,他必會負起責任!

    冰冷的刀如一把利劍,輕輕地劃破關節處,大夫的眼神集了起來,緊張的挑出碎骨,清理傷口,所有的人在門外無聲而又焦慮地等待著。

    良久,滿臉是汗的大夫走了出來,所有的人都圍了上來,不約而同地問道:“怎麼樣,大夫?”

    大夫緩緩地說:“因為她碎骨太多,所以已經接不上去了!”

    啊?眾人大驚,一齊抬眼望向,那青牆裡躺著的人兒,那麼年輕,那麼鮮嫩,前一刻還歡跳如常,這一刻卻已經不能行動,這種結果是誰也不願意接受的!

    一園的春花綻著最後的熱烈,在暮春的陽光裡開放著,也許一場春雨打過便會凋殘一地,一如紅顏輕薄的生命。

    空氣中靜靜地流淌著花的甜香,但人的神經卻繃得極緊,綰心嘴唇發白,顫抖地說:“求你,大夫,一定要救救她,她還年輕……”

    赫連以天也扯著他胳膊,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你是最有名的大夫,你一定有辦法……”

    那大夫拈須道:“她的骨暫時不能接起來,我已經上了藥,聽說燕國有一種名貴的藥叫黑玉斷續膏,能生骨長肉,如果能拿到此藥,這位姑娘的腿或許可以有救!”

    他說完歎息著背起藥箱,不理眾人的懇求,徑直走出了王府。

    “我去!”赫連以天毫不猶豫地說。

    “不行!”綰心阻止道:“燕國和馬項是仇國,你去豈不等於白白送死?”

    “我和他一起去!”舒傲揚聲道,赫連以天堅持著:“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不用再勸了,我壓斷了她的腿,自然會負責的,倘若醫不好綠綺,我會照顧她的一輩子的!”

    “不可以!”綰心斷然拒絕,但赫連以天執意如此,也不答言搶出了王府,留下一臉著急的綰心。

    真是左右難以兼顧,急得她團團轉,正在這時屋內的綠綺已經醒來,她感覺雙腿關節處如斬斷了一般痛得刺骨,艱難地抬起頭看到被固定的雙腿禁不住驚叫出了聲,舒傲和綰心趕緊走了進去。

    她惶恐,無助,害怕地拉著舒傲的手喃喃地說:“我的腿,我的腿怎麼了?啊?是不是斷了?”

    舒傲不忍說實話,但此事她早晚都要知道,拍著她的肩卻不知道怎麼開口,綰心拭淚道:“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只是這藥比較難取,天兒已經去取了!”

    綠綺面如死灰,雙眼無神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我的腿真的斷了,那我以後怎麼走路,怎麼做事?”她抬頭,一雙含著怒氣的雙眸逼視著綰心質問道:“王妃,以後我怎麼服侍你?大少爺,我還能到你房裡聽你教詩嗎?啊?”

    這聲音如此絕望,明明是不甘的,痛苦的,但又抱著一絲希望。

    綰心流淚,抱著她失聲痛哭:“傻孩子,傻孩子,是我對不起你,你放心,會有人照顧你的,你再也不用為我做事了,我一定讓人遍尋靈藥,替你醫好腿傷!”

    舒傲反握著她微微發抖,關節發白的手,輕輕地安慰道:“可以的,我會教你做詩的,只要你喜歡,隨時都可以去我的房中!”

    “不要,我不要人照顧,我寧願服侍王妃啊!”她哭得淚流滿面,內心的傷痛壓過了腿痛,現在她只想尋死!

    綰心看出她的想法,抱著她替她擦去眼淚:“好孩子,你的路還長,這腿也不是沒有希望,一切要向前看,沒有過不去的坷,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義女,是王府的郡主,我定會讓你享盡富貴,為你覓得一門好親事!”

    綠綺流著淚苦笑,她應該感覺到幸福不是嗎?

    有人為她找藥,王妃收她為義女,大少爺也如此的厚待她,可是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寧願仍是奴婢,就這樣每天能和他開開心心的相處就好,收為義女,那他豈不是義兄了?不要,她不要他作義兄!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她再哭再鬧再爭又有什麼用?這一切都怪那個該死的赫連以天,她將指甲深深的掐入手心,赫連以天,好,就做義女,她要慢慢地報仇,包括從前和現在的帳一起算!

    綠綺的雙腿再也不能行路了,綰心命人為她打造了一個木質的輪椅,她無精打彩地坐在輪椅上,看著別的丫頭們隨意的蹦跳,再看看自己殘廢的雙腿,覺得生活也變成了灰色的!

    赫連成覺得她本是一個賤奴,是王府買回來的奴婢,就算她為了主子死也是理所應當的,但是綰心堅持要收她為義女,舒傲也在一邊幫著說話,赫連成這才勉強同意,賞了綠綺兩個丫頭服侍,一切吃穿度用比下人好了許多,但跟星然卻是不能相比的!

    過了三月,赫連以天依然末歸,但綠綺已經能適應有輪椅的生活了,每日,舒傲總會親自來接她,他已經長成了一個虎虎生威的青年,棍、棒、騎、射無一不准,他卻總喜歡執了一卷發黃的書,親自教她識字。

    午後的陽光曖曖地照在他們身上,顯出兩個靠得極近的影子,靜靜盛開的梔子花香流淌了一個院子,綠綺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偶爾有一絡輕發拂過她的臉,讓她感覺有一瞬的失神,這已經是他們最近的距離了!

    倘若她的腿是好的,他還會如此用心嗎?莫名的,她竟有些微微的慶幸,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就覺得很滿足。

    “綺兒,懂了嗎?”看著她走神,舒傲微笑著問道。

    啊?她的臉迅速地漲紅了,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講什麼。

    “我是問你這首詩的意思懂了沒有?”舒傲指著書問道,綠綺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傲哥哥再教一遍好嗎?”

    星然剛巧走過來,看到兩人貼在一起的親密樣子,哧一聲笑了:“傲哥哥偏心,對綠綺姐姐好,不疼星然!”

    舒傲離開綠綺一段距離輕笑道:“你看你,沒有一刻安靜的,我倒是想教你,可是整天都沒見個人影,怎麼教?”

    綠綺聽了淡淡的一笑,笑得時候眉眼盈盈若水,看得舒傲有些呆了!

    星然格格地一笑道:“天天看書不悶嗎?外面才好玩呢……”

    她猛然想到綠綺不能走路,登時住了嘴,一時間三人都愣住了!

    綠綺勉強一笑道:“我忽然記得上次繡了一個扇子繡了一半,我回去繡了,你們慢慢說話!”說完便由人推著輪椅走了回去,那背影的淒涼讓舒傲和星然心裡都是一沉。

    星然輕聲道:“哥哥出去三個月,一點消息也沒有,真為他擔心!”

    舒傲抬眼:“天兒長大了,知道為自己的錯誤負責了!”

    兩人一時無語,彼此扯開話題,聊了幾句,便匆匆地散了。

    赫連成已經修兵強將,正在加緊操練,准備進攻燕國,因此舒傲也漸漸忙了起來。

    他開始發奮圖強,更多的時候不是跟在校場習武,便在操兵練習,跟綠綺相處的時間亦越來越少,綠綺就在家為他做衣衫,那密密的針角,一針一線地織著她的思念。

    這天舒傲興致勃勃地走來,他溫和地說:“綺兒,來,隨我到校場去,我教你射箭!”

    綠綺的眼睛亮晶晶的,興奮地說:“可以嗎?但是我……”

    驀地身子一輕,她被舒傲抱在了懷裡,他味道迎面撲來,如清風如陽光,她貪婪地閉上眼,感覺著他強有力的心跳,小手輕輕地環上他的腰,傲哥哥,你可否這樣抱著我走遠一點?

    舒傲騎著高頭白馬,一身白衣襯得他更加英俊瀟灑,他抱著一身綠衣的綠綺,俊男美女,寶馬玉佩,果然是一幅好景致!

    綠綺覺得心飛了起來,校場了那麼多人,那麼士兵全都看見了她被他緊緊地抱著,男兒雖多,他卻獨樹一幟,最是與眾不同。

    她注視著他青春飛揚的臉龐,滿眼的感動,但內心卻升起了沒由來的恐懼,他越優秀越搶眼,她越害怕,因為這預示著他將不再屬於她了!

    手被一雙粗大的雙握住,掌心的溫度讓她禁不住臉面耳赤,舒傲拿來一張箭道:“來,我教你射箭!”

    綠綺傻傻的問道:“為什麼?”

    舒傲歎息,歎得她心都抽了起來,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即將要上戰場,綺兒,我不放心你,你要學會保護自己!”果然應驗了她的擔心,綠綺秀麗的眉皺了起來,想要說些什麼話來留下他,但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女人的世界是纏綿,是柔情,而男人的世界則是戰聲,是鐵血,她沒有資格也不能說任何阻攔他的話。

    舒傲把她半抱在懷裡,溫熱的氣息吹得綠綺耳根通紅,他依舊溫言細語地給她說著射箭的種種注意事項,而她卻已經沉醉在這聲音裡,真想永遠永遠不要醒來!

    她已經習慣了,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看他挑燈夜讀,看他武打弄槍。

    不經意的一回眸,溫柔無限,她常常失神在他的笑意裡,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發呆,有時候一望就是一夜,深秋露重,寒夜霜濃,她的心卻是火熱一片。

    閒來無事就常常弄些兵書來看,久而久之的竟也粗懂了用兵之術,常常和他對討到深夜。

    每次夜深後,他總會細心的把她推後房間,看著丫環們為她收拾好,小心地抱她抱上床,有時候會看著她睡著了才會悄悄的離去。

    然而就連這樣的幸福,仿佛上天也吝嗇給她,在他即將出征的時候,卻被王妃告知要為他訂下一門親事,待得勝回來後就完婚!

    舒傲已經推了不知多少次提親的媒人,像他這麼大的年紀的大都娶了幾室妻妾,但是他總是有意無意的推托著。

    這次,綰心認真地親自來和他談,拿著數十家官家女兒的畫像要他挑選,被逼無奈的情況,舒傲只得點頭應承。

    只到此時他才發覺他已經習慣了綠綺的陪伴,寒夜她為他披衣,炎夏她為他扇風,她呈現在他面前的永遠是恬淨的笑容,默默的關懷,甚至連她眼中小小的悸動也只是一閃而逝,傲哥哥是她常用的稱呼,但他總覺得那麼不舒服。

    他拿著畫卷,默默地回房,那抹綠依舊執著地在等他,微黃的燈光下,她瘦弱的背影顯得更加楚楚可憐,雙腿依舊無力地垂著,眉間的梅紅生動如昔,她安靜地看著書,等他回來!

    沙沙的腳步聲驚醒了綠綺,她抬起臉,笑得風清雲淡:“傲哥哥,你回來了!”

    是的,他回來了,他情不自禁地盯著她看,看得綠綺漲紅了臉,舒傲有些不敢確定自己的心意,莫非他是喜歡她,所以才故意推托那麼多提親的人?

    但是她是妹妹呀,而且她雙腿已殘疾,母妃,父王是不會答應的,他悵然地把畫卷放在桌上,默默無語。

    綠綺有些奇怪,平時他總有回應的,今天怎麼了?她也隱隱聽說了許婚的事,但潛意識裡總是自動過濾掉這類消息,希望他如以往一樣推掉婚事。

    他的神情不同以往,莫非?想到這裡,綠綺的心劇烈地跳了一下,她伸手拿起畫卷,展開,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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