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玲玲和左向東匯報的時間比較長,因為,莫家的人比較多,莫文其的社會關係也很複雜。
莫文其的配偶莫夫人,今年五十八歲,比莫文其大兩歲,按照老年人的說法,「女大兩,黃金淌。」不過這種說法恐怕只適用於男娶女嫁,莫文其是倒插門,是屬於那種女娶男嫁,陰陽顛倒,所以莫文其入贅到莫家,好與不好,那就很難說了。
這一點,來香茶館的陳老闆在閒談之中多少透露出了那麼一點點信息,雖然說得不是那麼明白。這一點,左向東在四鄰的談話當中得到了證實。
莫文其性格比較內向,老實憨厚,莫家在為女兒物色人選的時候,先決條件就是這一條。莫文其果然不負眾望,入贅的莫家之後,始終中規中距,鄰居們很少能聽到他在莫家大聲說話,他總是低聲下氣的,倒是莫太太經常吆五喝六的,對誰吆五喝六呢?對莫文其唄。
過去,院子裡面的房子都是莫家的,本來這裡就叫莫家大院,經過文革之後,人們都不這麼叫了,因為莫家的房子除了自己家住的房子之外,都交給公家了。
莫文其在任何時候,見到左鄰右舍,只是點頭笑笑而已,在鄰人的眼睛裡面,莫文其為人老實厚道,世人有一種傳統的心理,大多數人都是同情弱者,所以,院子裡面的人對莫文其的印象都很好。
四鄰對莫文其印象好的另一個原因是,莫文其雖然老實,但並不窩囊,雖然憨厚,卻不失精明,他深得莫老爺子的器重,莫老爺子年老多病以後,就把自己經營了多年的典當行交給莫文其打理,典當行到莫文其手上之後,沒有兩三年的功夫,生意異常紅火,別人看中的就是莫文其實誠的經營作風,很快,莫文其在城南一帶名聲大振。
左向東從鄰居周柄權的口中得知,解放前幾年,莫文其做過幾筆比較大的典當生意,一下子就發了,為什麼會發呢?周柄權曾在莫老爺子的手下幹過幾年,知道這裡面的一些彎彎繞,做典當生意的要想發大財,就得把「活當」變成「死當」。
所謂「活當」就是規定期限的典當,到約定的時間,典當人拿錢取貨,額外付一筆手續費,典當行收回當票,一筆典當生意宣告結束,』死當」就是典當人和當主談好價格,典當人拿錢走人,當品任由當主隨意處置,賺頭就在這隨意處置之中,還有一種「死當」,一旦碰上,那就是穩賺不賠,一本萬利。這種「死當」大多發生在戰亂的年代,典當人選擇的是「活當」,但由於戰亂和其它特殊的原因,典當人銷聲匿跡,這樣一來,「活當」變成了「死當」,因為「活當」只是應急,當主只需要付少量的錢給典當人,到了規定的期限,典當人人影不見帽頂子,當品就歸當主所有。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不久,莫家的典當行關門歇業,文革後期,莫文其憑著在經營典當生意的過程中摸索到的識別紫砂壺的知識和經驗,如履薄冰地開了一個店舖,專營紫砂壺,古城悠久的歷史和文化氛圍,使紫砂壺的生意有了堅實的民生基礎和土壤,生意也漸漸有了起色,沒有幾年的時間,莫文其的紫砂壺生意在城南可稱為首屈一指,貨品的來源是宜興,紫砂壺藝人把貨品放在莫家店舖,每年年底來結一次帳,所以,莫文其根本用不著投入多大的本錢,就把生意做的有聲有色。
莫文其除了經營紫砂壺以外,暗地裡還兼顧了一點老本行,轉手一些珍珠、瑪瑙、翡翠和金銀等飾品,有時候還進行一點首飾的加工,他從莫老爺子的手上學會了加工金銀飾品的絕活,在莫家典當行的後院裡面,就有一個加工金銀首飾的作坊,莫老爺子祖上就是靠加工金銀首飾起家的。這些情況都是從周柄權的嘴裡面說出來的。
歐陽平將這個情況記在了自己的筆記本上,他覺得這個情況很重要,兇手殺害莫文其的動機究竟是什麼,或許能從這些資料裡面找到一些答案。
周柄權還提到了莫本善,莫本善上面有三個姐姐,莫文其入贅到莫家的第二年,莫本善出世了,於是成了莫家的命尖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樣一來,莫文其就更沒有什麼地位了,莫老爺子本來是指望李文其為莫家傳遞香火的,自從莫本善出生以後,李文其就被擺到無足輕重的位置上去了。要不是莫文其聰明,跟著老丈人學了不少本事,他在莫家簡直就是多餘的,雖然,他和莫家大小姐生了一個兒子,但在莫家人的骨子裡面,他畢竟都是李家的血脈,這樣一來,莫家的家庭成員之間的關係就變得相當微妙和複雜李 。
莫二小姐和莫三小姐在李文其入贅到莫家之後不久,先後出嫁了,二小姐嫁到了李家鎮,夫家姓魏,對於這個人我們並不陌生,他就是魏副鎮長,叫魏能。聽莫家二小姐說,魏副鎮長前一段時間到市委黨校去學習過,很快就要提升為鎮長,這件事情,前後街的人沒有不知道的。
這個魏副鎮長從小就沒有父母,跟著姑母過日子,是靠吃百家飯長大的,出生很苦,沒有讀過書,莫老爺子也曾想讓他入贅到莫家,主要是考慮這樣比較乾淨,不會拖泥帶水,魏能能完完全全地成為莫家的一分子,唯一不稱心的是,魏能的年齡比莫大小姐小一歲,真所謂「女大一,哭唧唧。」在對八字的時候,八字又沒有對上,這才選中了李文其。相比於李文其,魏能腦子靈活,做事有股子衝勁,莫老爺子算是一個有眼力的人,他做主把二女兒嫁給了魏能。文化大革命,魏能一下子就變成了造反派頭頭,不久成了鎮革委會的重要成員。這不,現在當上了副鎮長,眼瞅著就要扶正了。
莫家三小姐嫁給了秣陵鎮的一個教書匠,叫劉甫,周柄權說,劉甫為人比較清高,很少到莫家來,除非逢年過節,平時很少走動,受劉甫影響,莫三小姐也不怎麼回娘家來,倒是二小姐動不動就往娘家跑。
李文其的大兒子就在本市,在市京劇團工作,因為莫家複雜的人際關係,加上父親受到莫家人的冷落,所以,莫文其的兒子也很少回來,這樣一來,李文其在莫家就變得非常的孤單寂寞。
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他周柄權看得真真的,莫文其的內心苦著呢,所以經常會喝一點酒。談到夫妻關係的時候,周柄權欲言又止。
左向東感覺到,他好像把許多要說的話都嚥回去了,只說了一句:「李文其和莫夫人早些年就分床而睡了。」
歐陽平和陳傑聯想起了在給莫文其驗屍和勘察現場的情形,現在,經周柄權一提醒,他們覺得這裡面應該隱藏著一些東西。
一共有十戶人家住在院子裡面,莫家大院的房子一共有三進,每進都有四間廂房,成東西分佈,中間是過道,也叫弄堂,第一進是上下兩層,周柄權講,過去第二、第三進也是兩層樓,而且第二進和第三進是連在一起的。快要解放的時候,第二進樓上失了一把火,殃及第三進,火災後,就把兩層改造成了一層。
本來是準備再加一層的,因為風水先生說,如果前面的房子比後面的房子高的話,主凶,對居住人和後代都不利。後來由於歷史的原因,莫家也顧不了那麼許多了,於是就成了現在這種樣子。莫家住在第一進東邊兩間廂房,連同樓上,一共是四間廂房,莫文其住在北邊一間廂房裡面,莫夫人住在南邊一間廂房裡面,這間廂房裡面有一個樓梯,上了樓梯之後,上面就是兩間廂房,每一間廂房都被隔成了兩間,莫文其的房間和樓上是不通的。莫本善住在第二進東邊兩廂房裡。
莫文其家的對門住著兩戶人家,莫文其對門的這一家姓鄭,原來是一個中學教師,今年四十九歲,現在賦閒在家,這是什麼原因呢?
十三年前因為說了一些錯話和過激的話,被造反派楸鬥過,游過街,精神上受到了嚴重的刺激,在青龍山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醫生在診斷書上判定為「應激性精神障礙」,半年以後出院,出院之後一直靠藥物控制,這些年好了許多,四鄰們沒有看見他再發過病,但總覺得他有時候說話還是有點頭重腳輕,不著邊際。
大家仍然叫他鄭老師。他也樂於接受,雖然他已經有十幾年都沒有摸過教鞭了。
鄭老師的愛人姓向,叫向秀娟,在一家毛紡廠工作,這個女人是在文化大革命快結束的時候嫁給鄭老師的,他們過去是高中同學,曾經暗戀過鄭老師,一直沒有結婚,鄭老師出院之後之所以能得到很好的康復,主要得益於這個女人的照顧。
他們有一個兒子,今年九歲,剛結婚那幾年,夫妻倆都不敢生養孩子——怕生出的孩子也有這種病,後來為了徹底根治丈夫的病,向秀娟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孕育了這個小生命,自從有了這個兒子之後,鄭老師的精神狀態有了很大的改變,唯一遺憾的是,他做事很多,家裡家外的事他都做,就是話很少,有時候,整整一天都說不上幾句話,別人在一起談論一些張家長李家短的事情,他從不摻合;不但自己不摻合,見到老婆和別人說些什麼,就把老婆拉回家,大概是被過去的事情嚇怕了,沒想到人一旦得了這種病,就在心裡紮了永遠挖不掉,斬不斷的根,這大概就是所謂「靈魂深處的革命」所造成的吧!
住在莫夫人對門的那一家姓于,叫於得海,今年七十歲左右,在石婆婆庵裡面看大門,值的是夜班。
石婆婆庵在文革期間,所有的尼姑都作鳥獸散,從那時起,於得海就在石婆庵看大們,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看的,看也是象徵性的,放一個人在那兒,總歸要好一些,有沒有人其實是一個樣,特別是夜裡面,大門一關,就完事大吉。石婆婆庵後面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門——這個小門就在石婆婆巷裡面,出小門,向北走兩三百米,出巷口,左邊就是莫家大院,這也就是說,莫家大院就在石婆庵的北邊。於得海經常在夜裡面從這個小門溜回到自己的家,這些情況是周柄權在閒談之中說出來的,不過,於得海要回家不必出巷口,因為在距離這個小門七八步左右的地方還有一個小門,這個小門就是莫家大院的後門,為什麼要在這裡開一扇小門呢。?按照南方人的建築理念,無非是方便出入,前有院門後有通道,小門開在巷子裡面,完全是出於保護隱私的考慮,當需要堂而皇之的時候,正門出入,在不可示人、需要遮遮掩掩的時候,那就得走小門,或者叫偏門,總之,小門完全是那種特殊需要的產物。於德海夫婦倆只有一個寶貝兒子。
問及莫文其死時的情況,於得海說,他當時正在石婆婆庵裡面值夜班,老伴跌跌撞撞地跑去喊他,說莫掌櫃死了,等他和老伴回到大院的時候,莫夫人正在嚎啕大哭,莫本善則在請人給莫掌櫃穿衣服。
左向東問:「當時,是誰給莫掌櫃穿衣服的呢?」
於德海說:「給死者穿衣服的有兩個人,一個是鄭老師的愛人,一個是住在巷口的車老太,這一帶的人家發生這種事情,都請車老太,這些年因為年齡大了,所以能推的都推掉了,人老眼花,行動不便,萬一有個山高水低不好辦,主要是兒女們反對,所以,如果不是關係特別好的人家上門跪請,她是不上門的。」
那麼,當時現場都有一些什麼人呢?周柄權回憶說,當時莫家比較亂,屋子裡面和院門內外,聚了不少人,單是屋子裡面就有好幾個人,除了前面提到的給死者穿衣服的人,還有莫掌櫃店舖裡面的兩個夥計,還有魏副鎮長夫妻倆,沒有多久,莫家三小姐夫妻倆和莫文其的大兒子夫妻倆也來了。
後來,韓玲玲和左向東又從於德海老伴的口中得知,於得海是十點多鐘離開家門,到庵裡面去的。他走了沒有多長時間,於老太就聽見隔壁傳來莫夫人的哭聲,爬起來,走出去一看,院子裡面的人都起來了,走進莫掌櫃的房間一看,莫掌櫃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那麼,當時死者的臉上和身上有什麼異樣呢?於老太說,沒有看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當時,莫本善正安排人給死者擦身子,穿衣服。那麼,在給死者穿衣服之前,死者的檔部有沒有大便呢?於老太的回答是肯定的,沒有。車老太不知道給多少死人穿過衣服,她做事從來都是乾淨利索,車老太當時已經確認莫掌櫃嚥氣了嗎?車老太說,胸口還有一口氣,嘴角還有點動。當時,大家只做一件事,就是趕快乘莫掌櫃還有一口氣的時候,把衣服給穿上——讓他帶走。到底是誰給死者擦身子的呢?這還用問,肯定是車老太了,鄭老師的老婆做下手,幫助車老太擰毛巾。還有其他人在跟前嗎?只有車老太和鄭老師的愛人,其他人都呆在外屋商量事情,我就去喊我們家老頭,是哪些人把死者的遺體抬到外屋的呢?有這幾個人,我們家老頭,善子,周柄權,魏副鎮長,對了,還有鄭老師。後來呢?後來,這些人一直呆在莫家幫忙嗎?不,我們家老頭後來回庵裡面去了。還有人離開嗎?有,鄭老師走了,大概是回屋裡睡覺去了。左向東問這個問題,是想從這裡面尋覓到報案人的蹤跡。經向鄭老師的愛人打聽,鄭老師安頓好莫掌櫃之後是不是回去睡覺了?向秀娟說,鄭老師上了一趟公共廁所,就回來睡覺了。公共廁所在哪裡,有多遠?公共廁所在來香茶館的前面。來回頂多三四分鐘吧!鄭老師去了多長時間?不知道,我當時在莫家幫忙,我回去了一趟看他不在家,後來我就問他到哪裡去了,他說上廁所去了。他有夜裡面上廁所的習慣嗎?有,但不多。他是在什麼時間上廁所去的,是下半夜嗎?具體時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