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蒼白的臉,仿似一枝花色純白的梨花,淡妝佳人、身姿纖楚:「嘉元十五年,那個陽光明媚的三月,陛下與我在洛都大街上無意邂逅……我在玉器店裡買玉簪,卻發現錢袋不見了,正當我窘迫之際,陛下仗義疏財,幫我付了定金……可惜,後來再也沒有遇見過陛下……」她抬眸望我,目光倏然堅定,「葉將軍府,當我再次見到陛下,我對自己發誓,我要嫁給陛下,我要成為陛下的皇后。」
原來,還有這麼一段令人懷念的美好往事,原來她亦覬覦皇后寶座。我連連冷笑:「你聽聞那些傳言,便決意置我於死地?只要將我逼走,你自然可以憑借你的家世進宮成為妃子,繼而成為皇后。」
西寧懷詩嗤笑道:「是,只要你消失了,陛下就會喜歡我……可是我沒想到,陛下對我根本沒有半分真心。」突然,她的眸光尖利起來,臉龐憤怒得扭曲,「你走了,還有凌璇,還有上官蓉兒……陛下最喜歡上官蓉兒,冊妃後整整一月,陛下來過初芸宮僅僅一次,一次而已……我本以為可以聯合凌璇一起對付上官蓉兒,未曾想凌璇心思歹毒,竟然誣陷我與侍衛有私情……」
她仰天狂笑,身子劇烈的顫抖,隨之乾嘔起來……
因果循環,冤冤相報。後宮並無絕頂聰明的女子,只有堅韌的女子,隱忍至最後,伺機下手,給予敵人最致命的一擊。
心底驀然騰起一絲絲的不忍,西寧懷詩亦是一個可憐可悲的女子。歷來後宮之地,怨氣瀰漫,仇恨糾結,血腥殘酷不亞於沙場。而這些怨氣與仇恨,來自於千年來約定俗成的皇家典制,三宮六院,三千粉黛,全為帝王一人擁有。帝王也有自己喜好,也只不過是一個尋常男子,佳麗、美眷繽紛滿目,他想要的,又有多少?一瓢,或是若干?
或許,很多帝王多情而薄情而無情,然而,也有一些帝王專情而癡情,即便絕少!
西寧懷詩抓忽然住我的裙擺,淚水灑落,容光酸楚:「端木姐姐,他待我很好,一直陪著我……這皇宮看似華麗,夜裡卻很可怕,只有我一人,初芸宮那麼大,沒有一個人影,只有窗紗上詭異搖晃的影子,真的好可怕……是章信告訴我不要害怕,他說他會保護我,從此,我就不害怕了……」
她聲淚俱下,眉眼淒楚的模糊著,神色悲慟得令我極為不忍:「端木姐姐,求求你,這是他的骨肉,也是我唯一的寄托……求求你,讓我離開這兒,到一個很遠的地方……此生此世,我會念著姐姐的好,下輩子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她悲慟的模樣,令我深深動容,心中無比疼痛,我卻只能清涼道:「你當真要離開?」
西寧懷詩堅決頷首,上身伏地,埋臉在宮磚上:「求姐姐成全!求皇后成全!」
——
神康三年四月,賢妃西寧氏失子,不育,大慟而形容憔悴,神思有異,登鳳凰台失足而墜,薨。
墜落的是身穿賢妃服飾的小英,首部血肉模糊,臉部鮮血橫流,臉容幾不可辨。西寧懷詩於清晨出宮,車伕是章信,阿緞伴行,言稱皇后娘娘出宮前往葉將軍府,冷一笑依言放行。
到了渺無人跡的角落,分道揚鑣,章信駕著馬車揚長而去,我攜著阿緞登上另一輛車駕,前往行宮。
夏初,陽光暖暖,天宇高而深廣,湛藍如深海,流雲輕輕的飄揚。行宮風清氣朗,花木繁盛,花色胭脂而風流。
碧水悠悠,微風輕撫下,眉湖仿如一枚碧綠的翠玉,色澤清澄,碧到了濃處,仿是透明。我轉眸盯著阿緞,悠然道:「阿緞,我說過,你們姐妹倆想要什麼,有什麼願望,我一定盡力為你們實現。」
阿緞略微抬眸,靜靜道:「娘娘,奴婢唯一的願望,便是一生跟隨娘娘、伺候娘娘左右。」
我步入「在水一方」,忽有奇異的芬芳襲來,沁入口鼻,淡而有味。我坐下來,拉她坐下,細細凝視她:「你們該有自己的幸福。阿緞,我並沒有將你們當作奴婢,自然希望你們尋一個好夫君,一生無憂。只要你們一句話,我為你們做主。」
阿緞連忙屈身下跪,臉容懇切:「娘娘大恩,奴婢銘記於心。之前奴婢愧對娘娘……娘娘回宮,奴婢更是開心得無法入眠,今後只想跟隨娘娘,一生伺候娘娘,旁的從未想過……求娘娘恩准奴婢倆伺候左右。」
我扶她起來,握住她的手:「難得你們忠心耿耿,也罷,既是你們心願,我也不強求,今後,有我恩寵一日,便有你們的富貴一生。不過……若有行差踏錯,或是別有異心,我會如何,你心裡應該很明白。」
阿緞抬眸直視我,目光堅決:「奴婢謹記在心。」
我笑了笑,望向亭外的幾株荼蘼,花枝上花色潔白,花蕊微染嫩黃,簇簇擁擁的如雪堆砌。
「娘娘,奴婢沏茶來,可好?」阿緞細聲道。
我輕輕頷首,卻聽阿緞疑惑道:「娘娘,有人來了。」
我回身一望,碧空如洗,大雁掠過薄雲,剪斷一縷絲綿。那人緩緩踏來,白衣黑袍,模糊的面容漸趨清晰。恍然憶起那晚流澈淨言及荼蘼,方才驚覺或許是他有意安排!
阿緞淡淡施禮:「奴婢告退。」
燕南大將軍踏入亭子,蕭蕭站定,靜靜的望著我,濃眉微蹙,黑眸中流散開層層疊疊的柔情。時光倒退,流年暗換,彷彿仍是垂柳依依的揚州、烽火動盪的揚州,他的偉岸而孤漠,他的苦澀與相思,他的縱容與忍讓……我卻只有恨,滿心仇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幻影破滅,我淡淡笑道:「明日即要啟程,將軍一路順風。」他仍是一言不發,定定的目光漸趨深切而迷離,緊緊捆住我,彷彿他的眼前是一樣失而復得的心愛之物。心底輕歎一聲,我依然淡泊道,「那日朝上多有得罪,令將軍受苦,本宮在此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