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眸望向窗外:「大人放心,如大人所說,機敏之人怎會做出愚蠢之事?只是有些時候身不由己罷了。」
「有些事,不能模稜兩可,」流澈敏語聲僵硬,我回眸看他,但見他炯炯逼視著我,白鬚微顫,「有些人,不能搖擺不定,否則,最後苦的還是自己。」
此番風雲變色,倒有五六分流澈淨尋常的冷硬之色。我凝淡道:「謝大人教誨。」
流澈敏瞪我一眼,嗓音沉硬:「老夫話已至此,該怎麼做,想必你心中有數,天色不早,你可以走了。」
我斂襟福了一福,舉步離開,剛行至門簾處,只聽他倏然輕歎道:「你與你的姑奶奶脾性一模一樣,她一生遺憾,老夫不希望你也一生遺憾!」
一生遺憾?姑奶奶為何一生遺憾?莫非是與他癡戀無果?姑奶奶從未與我說過年少往事,她臨去之時與流澈敏儼然相知相戀一生的夫妻,未能與所愛之人相守一生,娟美容顏終老寂寂深宮,她的一生也是諸多無奈的吧。或許,還有一些怨與恨的吧!
我靜默須臾,正要邁步,卻又聽他溫聲脈脈:「淨兒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淨兒從小桀驁寡言,難得你與他處得來,你代老夫好好照顧他。」
我回眸一望,流澈敏面容寧和,隱於書房暗影與晴光交織出的虛淡裡,雙眼望著窗外的楊樹,目光幽幽渺渺。
我走出大殿,阿綢迎上來,挽過我的手臂,一臉的擔憂。我安慰道:「沒事,回去吧!今兒之事,勿說出去,回去後告訴阿緞一聲。」
阿綢雖是不解,卻也應下來。
深藍的天宇彷彿一方通透的琉璃寶石,惹得人直想墮入其中。天際的流雲宛如棉絮飄浮湛藍湖面,舒捲自如,隨風輕揚,毫無羈絆。
阿綢凝眉細細道:「夫人,郡主在前面呢。」
往斜裡望去,只見前方一抹粉綠的倩影自湖畔盈盈向我走來,身後是貼身侍女。午風拂動她綠意盎然的裙裾,一如水波粼粼泛動。
我兀自前行,輕聲道:「無需理她。」
行將擦身而過,隱隱有蟬聲在日漸西斜的午後陽光裡聒噪著……凌璇執著一柄白絹地繡綠葉扇輕輕搖著,意態嫻雅,卻倏的定在當地,驚乍道:「哦,對了,夫人……」
我停住步子,凝眸遠處,靜候她下文。
凌璇巧笑嫣兮:「我突然想起,前幾日陛下晉封的蘭陵王,夫人該是熟識的哦。」
不遠處的殿宇琉璃瓦上泛出刺眼的金光,直直刺進我的眼底。
我側眸看她,淡笑道:「郡主究竟想說什麼?」
「夫人覺得陛下知曉這事兒嗎?」凌璇滿臉狀似無辜,突又一驚一乍的揚聲道,「哦,就是夫人與蘭陵王相熟的事兒啊。要說蘭陵王死而復生,還真是讓人無法相信呢,不過,蘭陵王回京,夫人該是比任何人都欣慰吧。」
「蘭陵王乃陛下皇弟,貴為皇室親王,莫非郡主覺得他該死?」我譏諷一笑。
凌璇翠眉一凝,雙眸斜我一眼:「夫人這是哪裡話?我自然欣慰,不過夫人該是比我欣慰多了,畢竟蘭陵王與夫人交情深吶。」
我寧然一笑:「要說交情,我與郡主的交情那才算深呢,郡主說是也不是?」
凌璇嫣紅臉龐一凜,旋即眉眼嬌笑,白絹地繡綠葉扇款款搖曳:「那倒是,怎麼說也是我與郡主的交情深,旁人自是比不過的。」
午風拂過,湖波蕩漾,一潭碧綠漾開無數漩渦,似要將人吸進去。她的粉綠紗裙隨風飄起,仿似湖邊的一片綠荷,潤潤瑩然。
我冷淡道:「郡主若是沒事,我先行一步。」
「夫人急什麼?莫不是心虛了?」凌璇冷笑道,轉步站在我跟前,雙頰俏媚,「夫人可還記得冰火情蔻?」
我雙眸驟冷,緊盯著她,眸光流連於她紅紅白白的臉上,清寒成霜。
凌璇不懼的回瞪著我,咯咯直笑:「原來夫人生氣之時如此凶厲!」
我語聲低柔,卻是笑裡藏刀、棉裡藏針:「此生此世我都不會忘,郡主記住了,我定會悉數討回。」
「那敢情好,」凌璇粉綠的紗裙襯得腰身纖細,柔若無骨一般,彷彿能掐出水來;她玩味的看著我,皓眸浮起晶亮的光,「在這冷寂的龍城,幸而有夫人陪我一路走來,不然真是過於寂寞了,不過呢,我們姐妹情深,我還是希望夫人能與最初的那個男子雙宿雙棲。」
即便我已有所解釋,她仍是不相信、堅定不移的認為是流澈瀟為我解毒的,並以此要挾我。我笑道:「我當然會與最初的那個男子攜手一生,我只是憂心郡主心目中的那個男子不解風情、怠慢了佳人。」
凌璇臉色一僵,俏臉薄怒:「夫人無需掛懷,只需睜大眼睛走路便好,小心夜路走多了,會撞見髒東西的。」
我正要開口,她搶先道:「對了,我很是仰慕蘭陵王的詞章文采,前兒聽聞去歲夫人與蘭陵王多有詩詞唱和,不知那些詞章可否還在?能否給我瞧瞧?當然,我抄錄一份便是,絕不會奪了夫人的心愛之物。」
我清冷道:「郡主若是仰慕蘭陵王詞章,大可向他討要,何須問我呢?」
凌璇粉臉狀似誠懇,笑道:「原該是我向蘭陵王討要才是,不過聽聞夫人那裡存有蘭陵王幾首詞章,就斗膽跟夫人討要先睹為快了,不過,若是夫人不捨心愛之物,我亦不會強人所難。」
我勾唇冷笑:「給郡主一睹為快也不是什麼要緊之事,要說心愛之物……郡主有所不知,在我心目中,心愛之物從不會說出口,郡主如何得知我的心愛之物乃為何物?」
「我也是略加猜測而已,」凌璇清俏道,輕搖綠扇,悠然有度,「自我們北上洛都,蘭陵王一直對夫人多有照拂,而夫人並非絕情之人,對蘭陵王該是另眼相待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