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掌摀住臉龐,語聲悲切,我於心不忍:「你是該死,可是陸姐姐並不想你如此頹喪……」
「舒意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西寧懷宇悲愴道,嗓音嘶啞如蒼蒼老者,指縫間流溢出淚水,落入地面。
我心痛難忍,眉心一熱,雙眸含淚:「會回來的,陸姐姐想明白了就會回來了,你要相信她……」
西寧懷宇驀然握住我雙臂:「我去找她好不好?好不好?告訴我,她在哪裡?你一定知道的……告訴我……」
淚水滑下來,我哽咽道:「假如我知道,我一定會告訴你。」
西寧懷宇頹然放開我,恍惚道:「明兒我就去找她,江南塞北,南疆北國,我一定會找到她的……或者,她回揚州了……一定是的,我去揚州找她。」
「你先冷靜點!」
「你教我如何冷靜?」西寧懷宇低吼道,手足無措的蹲下來,跌坐在地上,「萬一,萬一她不跟我回來呢?舒意一定恨死我了,不,她的心死了,她叫我不要去找她,找也是找不到的……她躲起來了,此生此世不再與我相見……」
我蹲在他旁邊,柔聲安慰:「不是的,陸姐姐只是氣話而已,她是愛你的!別人不知道她的心,你還不知道嗎?」
西寧懷宇倏然望我,目光尖利:「她的心?你的心呢?給了誰?流澈瀟還是流澈淨?嘯天待你那麼好,你卻三心兩意;去歲我與陛下差點兒命喪揚州,你卻與流澈瀟在洛都詩詞唱和、幾度風月;如今陛下袒護你,你真要仗著他的癡心讓他難做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以為他死了,可是我從未背叛過他……可是,那一夜,還有,我曾經決定跟流澈瀟雙宿雙飛,我背叛他了麼?……
熱淚盈眶,我嘶啞道:「是,我是三心兩意,可是,我從未對他三心兩意……」
「陛下統帥大軍攻打洛都,一打進龍城,就立即衝到香露宮找你,你呢?你在哪裡?是不是決定與流澈瀟一起走?你似乎不甚開心,你不希望他還活著麼?你真把他忘了嗎?」西寧懷宇聲聲詰問,聲聲凌遲,仿似一把匕首,直直的挺進我的身子。
我站起身,卻虛軟得無法支撐:「不,我沒有……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我極力的否認,然而,我無法抹殺那一夜……如果,如果流澈淨早來一步,什麼事都沒了……為何會是這樣?為何天意弄人?
「你與我一樣,三心二意……情兒,我們一起走吧,離開這裡,去一個寧靜的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田野風光,有大片的梨花……跟我離開洛都,好不好?」
我驀然震住,驚覺西寧懷宇從身後擁著我,雙臂緊緊環著我的身子,渾身酒氣噴我一襟,灼熱的氣息鑽過斗篷的衣領,拂在頸間,瞬間將我炙燙。
我一動不動,刻意於盈滿口鼻的酒氣中尋找著他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沉香:「西寧哥哥,我知道你不會,你不是這種人。」
「不,我會,我會的……只要你願意,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西寧懷宇的聲音無比堅決。
我笑了,我聞不到往昔的沉香氣息,只有縈繞不散的酒氣,熏得我氣息滯澀。我狠狠咬牙,一字一頓緩緩道:「我不容許自己再次三心二意。」
西寧懷宇僵硬的擁抱著我,彷彿停止了氣息,慢慢的,手臂鬆開,他緩緩後退……
我猝然轉身,抬手整整他的衣襟,淚珠滴落在香黃色錦緞斗篷上:「西寧哥哥,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你不能再三心二意了。振作起來,去找陸姐姐,或者,忘記陸姐姐,當一個不負聖恩的西寧將軍。或許,你身邊的某個姑娘,值得你去關心,因為,她很關心你。」
西寧懷宇一言不發,靜靜的看著我,淚水滑下俊逸的臉龐,滑入他乾澀的雙唇……他握住我雙手,可是我決然抽出,咬著牙、毅然轉身,跑回披香殿。
阿綢迎上來,擔憂道:「夫人您怎麼了?」
我疲倦的擺手:「你下去歇息吧,不用伺候了。」
踱著沉重的步子,滿身疲累,只想合身躺下,沉沉睡去,再也不願醒來。
雲鳳帷幔輕挽,鳴鸞羅幕緩垂,映下道道黑影。宮燈流轉,拉出一室昏然光色,火盆中暗火幽明,暖暖的氣息直撲而來,熏然欲醉。
我解下斗篷,掛於衣架上,不意間低首,卻見宮磚上映出一抹淡淡的影子,長身而立,凝定不動。雕窗前,他長身而立,玄灰素袍愈顯他的沉斂霸氣。
我溫柔道:「陛下怎麼來了?還沒安寢?」
流澈淨徐徐轉身,平靜的看著我,俊眸中斂盡鋒芒與玩味,寂然無波的望著我,彷彿我是他的風景。
他驀然開口:「你去哪裡了?」
心中一陣咯登,我朝他走去,不動聲色道:「一直在蔚茗湖,筵席何時結束的?」
他一言不發的望著我,眉心微蹙。我抬手輕輕撫平,伸臂環住他,偎進他的肩窩,只想這樣永遠的擁著:「等了很久麼?對不起……」
流澈淨任憑我抱著,手臂下垂:「阿漫,你累了麼?假若累了,告訴我一聲,我不會強求你。」
我收緊雙臂,闔上雙眼,慵然一笑:「嗯,很累,想要這樣抱著你睡過去,可惜站著還是沒有躺著舒服。」
流澈淨長歎一聲,揉著我頸間的髮絲:「鬼丫頭,我服了你。好,朕伺候夫人就寢,可以了吧。」
我呵呵低笑:「怎敢勞煩陛下?還是我來伺候陛下吧!」
流澈淨拉著我徑直往床榻走去……燭火吹熄,水乳般的月華透過窗紙流瀉進來,內殿清冽而白,依稀看得見眼前的堅毅面容。淺藍色垂幔半掩,床榻上雙影互疊,他靠在背枕上,摟住我。此時靜默如斯,夜涼如水,只因有他,便是良宵,僅僅一刻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