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璇矜然含笑,即便案前清冷,亦是從容的舉杯,飲盡的剎那,如水明眸斜斜的側過,掠過翠玉杯沿,迤邐而向氣勢磊落的唐王,寂寂的目光暗波湧動。
她似乎感覺到我正細細打量她、忽然轉眸斜我,眉梢微挑,眼風高妙,眸中水色瑩然生光、饒有趣味似的睨我一眼。
自唐王將龍城攬入袖中,凌璇便寂然無聲,任憑擺佈,毫無微詞,也毫不掙扎反抗。她是認命了,還是怎麼的?或許她也是如我一樣,看淡了龍城的生死浮沉、血腥驚變?
我舉眸望去,燈影迷離中,尋找著一抹英俊灑逸的影子,可是,滿目富貴繁華,卻沒有那一抹華澈,唯有一個白髮蒼顏、絳紫朝服的老者,端然穩坐。那是唐王的祖父,流澈敏。
假如唐王只是一介武夫,只是一個挾年幼天子令群臣的武將、莽夫,那麼京中朝臣絕不會如此謹言慎行、膽顫心驚,更不會畢恭畢敬、平白尊他為攝政之實。
唐王流澈淨的母親,是嘉元帝的三妹、永陽公主,流澈淨擁有一半的凌氏血統、皇家血脈。因此,凌璇、凌萱、凌楓與流澈淨,皆是表親。
流澈瀟,真的死了!
甘醇美酒入喉,泛出的、皆是酸澀、紛亂與迷茫!
神華殿十丈高台,禮炮轟響,彷彿鷹擊長空,極速向深黑如墨的夜空叫囂射去,聲聲震耳。
凌風朝我嘟囔著:「姐姐,我困了……陪我回宮好不好?」
凌璇擰起黛眉,微叱道:「陛下,不可任性,乖乖的坐著,不然你流澈哥哥會生氣的。」
我溫言笑道:「是啊,陛下,待會兒就放焰火了,陛下不是最喜歡看焰火的嗎?」
凌楓瞇著烏黑如翟石的雙眼,無奈的垂首,意興闌珊的呢喃:「看完焰火,姐姐要陪我回宮!」
凌璇斜他一眼,略帶責備笑道:「陛下,流澈哥哥多次教導過你,陛下要自稱『朕』,知道麼?不然,你的流澈哥哥就不教你武功了。」
凌楓耷拉著頭,朝著凌璇扮了一個鬼臉,不情不願的低首不語。焰火都無法吸引他,可見他真的累了!我頷首道:「好,待會兒陪陛下回宮。」
突然,彭的一聲,高台上一排焰火接連射出,宛如蛟龍出海,轟然炸開,騰躍於夜空,璀璨如霞,形狀各異,如花開富貴,如蝶戀花叢,如萬年長青,如龍騰虎躍……所有人均是仰首而望、拊掌叫好,神態各異的臉上皆是驚艷與興奮,看那星落如雨的滿空耀眼與錦繡華彩。
忽有一抹婀娜影子飄移到案前,我低首一看,是陸舒意。她一身淡然湘雲色錦裳紋裙,纖腰柳妒,綠鬢如雲,越發襯得臉色蒼白如雪玉。
我柔聲笑了,打趣道:「姐姐今晚好漂亮,翠翠環珮,淡淡勻妝,真真是蘭閨嬌妻、出眾風流1。」
陸舒意粉頸低垂,細語入耳、泠泠動人:「娘娘謬讚!舒意敬娘娘一杯。」
她緩緩抬首看我,眸光閃閃,似有所指地眨動著眼睫。我舉杯與她手中的酒杯相碰,觸擊的剎那,她的腕骨一陣抖動,滿滿一杯琥珀美酒流灑於她的衣袂上,濃郁的香馥四處散溢。
我能感覺到,兩道目光灼灼的逼來,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立時,後背幽冷,仿有冷風呼呼而過。
陸舒意雙頰紅暈立現,著慌的跪了下去:「哎呀,舒意失儀,娘娘恕罪……」
「無妨,」我溫和的笑著,轉眸看見陸舒意的身後緩緩走來一抹沉沉的影子,遂而燦然道,「渾身都是酒氣,要不姐姐到我宮中換一身衣裳吧,正巧我要陪陛下回宮歇息,就一起去吧。西寧將軍,耽誤一會兒,不要緊吧!」
凌楓聽聞,興奮的蹦起:「姐姐,我們要回宮了嗎?太好了,走吧走吧……」
西寧懷宇瞧著明眸轉輝的嬌妻,溫潤地笑道:「方纔你喝多了,歇息一下也好,早點兒回來。」
流澈淨投來目光,意味深長的望著我。我冷冷一瞥,攜了陸舒意的手,與凌楓一起離席、走出繽紛琳琅、煙霧繚繞的神華殿。
宮牆暗寂,冷風回掃,一路行來鮮無人影。好一會兒才趕到遠心殿,安撫好凌楓,緊接著披上黑色披風,戴上風帽,匆匆趕往位於龍城東北隅的囚牢。
囚牢是一處荒無人煙的方形磚牢,灰白牆瓦,秋風橫掃,揚掠起地上紙屑、黃葉、煙塵,漫天飛舞,一片荒蕪,滿目蕭索。
囚牢正門三四個侍衛把守,冷風中瑟瑟抖索著,見我們前來,一侍衛上前喝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
「什麼事?」旁側走出一抹黑影,統領服色款款有度。
我眸光一轉,客氣道:「原來是冷統領,冷統領怎不在神華殿護駕?」
冷一笑按劍低笑一聲,故作輕慢、隨意道:「王爺吩咐卑職到處看看,尤其是這囚牢,不可掉以輕心。」
陸舒意悄悄握住我的手,我能感覺得到,她的身子劇烈的抖動。我回握她冰涼的手,給予她一絲撫慰,徐徐笑道:「那是當然,統領大人恪盡職守,深得唐王賞識,日後一定平步青雲,享盡榮華富貴。」
冷一笑朝侍衛揮手,冷硬道:「你們先下去歇息,半個時辰後回來。」
把守囚牢大門的侍衛躬身退下,陸舒意緊張的轉首望著他們離去,隱於夜色中的明眸掠起片刻的茫然。
「娘娘,趕緊進去吧!」冷一笑不由得催促道。
我緊握著陸舒意的手,堅定的望進她的眼底:「姐姐快進去,我在這兒等你,記得長話短說,切不可耽誤太久!」
「阿漫,謝謝你!冷大人,謝謝!」陸舒意決意的頷首,轉身揚袂走進囚牢。
「娘娘,」冷一笑低聲喚我,卻是戛然而止,似乎生生的嚥下脫口而出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