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看他,囚牢大門只有一盞宮燈懸掛於簷上,火光搖曳冷風、越顯淒迷。冷一笑冷素的面容隱於暗影之中,瞧不出此時是何神色,只覺那雙晶亮的眼睛有意或無意的瞟著我,淡淡的溫熱。
我誠摯的笑著:「冷統領,謝謝你,如不是你,我早已葬身於此。你多次救我,我真不知……」
冷一笑冷冷道:「娘娘,卑職只是盡到保護娘娘的職責,娘娘無需掛懷。」
保護我的職責?他與我非親非故,亦不是交情深厚,他有職責保護我嗎?而且我並非握有生殺大權,他更無逢迎我的必要與功力。
無從說起,也無從猜測。
罷了,無論如何,他肯定是不會說出真心話的,往後的艱辛,如他能一路護我,我定然不會虧待於他。我笑笑:「對了,日前委託你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冷一笑抬眼看我一眼,歉意的頷首:「那日宮中形勢實在混亂,過後那些黑衣人杳無蹤跡,實在是無從調查。娘娘,這事真的如此重要嗎?」
「於我來說,很重要。」我望向宮牆外的墨黑蒼穹,那是一方寬廣無邊的自由天地,清風瀟灑,明月飄逸,此生此世,還有可能徜徉那方自由天地嗎?
囚牢外冷風簌簌,四下裡靜寂無聲,只餘風動樹梢、沙沙的響聲。
長長的靜默。
冷一笑突然道:「時辰差不多了,卑職進去提醒一聲。」
突然的,一陣狂風直直的掃蕩而來,掠起裙裾與衣袂翻捲如幟,煙塵、黃葉飛舞於半空中,齊齊撲向我的臉面。我慌忙舉袖遮住臉,卻有一抹影子迅疾的欺近,拉開黑色披風擋在我身前,圍攏出一方密實的天地,擋住冷風飛屑的侵襲。
靜謐如斯。只聞風聲呼嘯、心口砰砰的跳動聲,以及冷一笑漸趨急促的氣息聲。
有溫熱的氣息徐徐的拂在耳鬢,陌生的男子氣息令我臉頰微紅,完全不似流澈淨那熟悉的、令我安定的氣息。
冷風稍定,冷一笑撤開身子,語音冷淡、並無絲毫尷尬:「卑職僭越,娘娘恕罪!」
臉頰仍是熱的,正要出口,卻有一個冰冷無溫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冷一笑!」
冷一笑驚恐的轉首望著,瞬間,臉色已是平淡無波。
無需回首,我亦知道來人是誰——除了流澈淨,還會有誰?我徐徐轉身,但見流澈淨步履沉重的踏步而來,踏著秋風,裹著冰寒的驚怒。
「冷一笑,你好大的膽子!」一聲不辨喜怒的低吼,不聞震怒之色,卻已顯出他的失望與冷酷。
冷一笑單手按劍、單腿跪地:「卑職知罪,但憑王爺處置。」
方纔那一幕,流澈淨看到了嗎?雖是月圓之夜,囚牢的夜色仍是深濃,而且燈光暗垂……還是責怪冷一笑擅自做主、放人入牢?流澈淨不看我一眼,炯炯逼人的目光始終迫向冷一笑。
流澈淨凌厲的目光在夜色下愈顯洞悉一切:「如有任何閃失,提頭來見。」
「卑職遵命!」冷一笑謹言硬朗。
流澈淨朝我走來、扯過我的手腕,拽著我大步離開,冷冷的拋下一句:「派人護送西寧夫人回府!」
流澈淨握著我的手,默默的邁步,前方暗黑無光,夜色濃重得無法衝破,堵得我心底不郁、惴惴不安。及至一處雜草叢生的角落,他忽然放開我的手,淡淡的頓住身子。
我默默駐足,垂首不語。
流澈淨拿下我頭上的風帽,雙掌捧著我的臉,精銳地瞪著我;藉著遠處稀薄的光影,我依稀看見他的眼眸深寒如冰潭。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流澈淨語聲平靜,平靜得令我驚訝。
我心下惴惴,卻只能迎上他迫人的眼神:「違逆唐王的嚴令,我無話可說,任憑處置。」
英王不是尋常的囚犯,稍微處置不當或稍有疏忽,目前平靜、安定的局勢便會再起波瀾。英王早該問斬,唐王卻始終壓下,只是嚴禁任何人探視。
流澈淨氣急敗壞地低吼:「我要將你怎麼處置?你說,你教我……」
我坦然道:「端皇后犯下謀逆大罪,理當廢了『端皇后』的尊號,斬殺不赦;王爺如是心存仁慈,也可將其流徙西北荒漠之地,永不踏入中原。」
「端木情!」流澈淨低聲吼出,冷酷至極;他單手捏住我的下頜,漸趨用勁,迫我揚臉迎著他的臉孔,冷硬之音從喉間擠出,「你再說一遍!」
冷風拂過指尖,身子一分分僵冷,我凝眸直視他:「假如王爺沒聽清楚,我當然可以再說一遍。」
「你——」流澈淨震怒地吼道,怒氣騰騰地瞪著我,「好!說的好!謀逆大罪!」他狠狠地放開我,霍然轉身,胸口起伏如潮漲,氣息濁重。
我緊緊咬唇,挺直身子:「王爺,我可以走了嗎?」
流澈淨餘怒未消,冷冷的不看我一眼。
我笑了笑,輕輕的福一福,提步朝前走去——手腕一緊,他的手掌扣住我,令我緊急剎步,背對他站著。他稍微用力一扯,我旋了一圈,落入他的懷抱,與他緊密貼著。
流澈淨勾住我的身子,眉宇僵硬的抽著,唇齒生寒:「這一生,你都別想離開我!我只許你站在我身旁,哪裡都別想去,無論前方有多少凶險,多少風雪,多少血腥,你都要陪我一起消受。」
我驀然驚愕的呆住,他在說什麼?他說,他要定了我,即便**宮闈,即便我是白癡皇帝的掛名皇后,即便我要背負妖顏惑主的千古罪名,即便他的一世英明、開國偉業將會蒙上污點。
此時,我不知該不該歡呼雀躍……方纔這些話,我只是在試探,試探他會不會放我走。我知道結果了,他不會,即便我違逆他的意志、犯下滔天大罪,他也要將我綁在身邊,與他一起消受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