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殿外傳來一陣陣金戈激撞聲與喊殺聲,鏗鏘不絕。糟糕,莫非唐王已經前來香露宮?我顧不得頭暈身痛,艱難的起身、穿上寢衣與羽紗披風,顫巍巍的踱步來到外殿。
每走一步,便驚出冷汗,冰火情蔻果真厲害!刀劍聲漸趨逼近,庭苑宮燈明亮如水,劍影翻飛如雨,銀光飄灑如絲,漫漫如九天謫仙隨手一灑、灑落萬千雨絲。
我靠在大殿門扇上,心揪得緊緊的,望著流澈瀟揮動纖薄軟劍與十來個蒙面黑衣人廝鬥在一起,乳白衣袍上血跡斑斑,而後背正中,挺著一把長劍,隨著身形的擺動而簌簌顫抖,劍身泛出冰冷刺眼的利芒……
不——不會的——這些黑衣人為何要置他於死地?是唐王的士兵嗎?還是……莫非,是陛下追殺他?可是,為何……
一道銀光極速閃過,仿若驚電,瞬間撕裂他的身子……流澈瀟緩緩轉過身子,俊眸僵直了一般凝動不閃,遙遠的望著我,溫柔而脈脈的望著我,目光驚顫……
前胸後背彷彿被狠狠抽了一鞭,辣辣的灼痛,痛入了心骨……
「瀟……」我驚痛的喊出聲,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彷彿被堵塞一般,嘶啞得說不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我剛剛成為他的妻子,他卻要離我而去?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我身旁的每一個男子,都不得善終?
冰冷的寒意從頭頂灌下……身上所有的熱量全部抽離……那是一種黑暗……無底的深淵……墜落……呼呼的風聲灌入耳鼓……一切俱已消滅……
不知睡了多久,只覺好累好累,再也不想醒來。
陽光溫暖如春,從敞開的雕花繪鳳的長窗蜿蜒灑入,內殿明媚如芳菲四月天。煙羅軟帳已然挽起,側眸一望,宮磚上淡淡映出一抹灰灰的影子,長袍肅立。
我抑制著心底的歡欣,仔細看向長窗下負手而立的男子。玄灰素袍淡淡修出傲岸身形,寬厚肩背昂然挺立如松,呵,是流澈瀟!他沒死……真好……
我顫聲喊出:「瀟……」
驟聞之下,流澈瀟凝定的身軀微有晃動,旋即僵硬如石,須臾,他緩緩轉身,一張傲俊的臉孔赫然出現在秋光明影之中……
腦子裡一轟,我驀然震住——唐抒陽!
——
長窗下,玄灰素袍修攏出冷漠的身影愈顯孤峭、清涼,他的面目逆著明亮的光影,暗影重重,瞧不出此時此刻的神色,瞧不出究竟是流澈瀟抑或唐抒陽。
他究竟是誰?
心口突突的跳動、幾乎炸裂,我驚惶道:「你究竟是誰?」
他緩緩踏步而來,面容現於秋光之中,臉龐傲俊,眉目睥睨,雙唇微抿……我懵住了,腦子裡電光火石,只有一個念頭:我的眼力還沒恢復嗎?冰火情蔻的毒性還未完全解除?
他坐下來,握住我的手、溫暖如陽,眉眼似笑非笑:「是不是不相信我還活著?」
淚水轟落,抑制不住的掉下來,掉入衾被……我睜大雙眸看著他,不敢眨動,害怕一眨眼他便會消失不見。
他抹著我臉上的淚水,卻是根本來不及抹去、更加洶湧的湧出。唐抒陽溫柔道:「別哭,我會心疼的……」
我驀然起身抱住他,即使拼盡此生、也要擁著他、不讓他走,啜泣道:「抱我,求求你,抱緊我……」他依言抱著我,鐵臂箍得死死的,直要勒斷我的氣息;我呢喃著,「還不夠,不夠,再緊一點兒……」
窒息的感覺!呵,我要的就是這種窒息的感覺!親密無縫,融為一體……可是,可是,昨晚一夜纏綿,端木情已然不是從前的端木情了……
憶及昨晚,流澈瀟相似的容顏晃入眼底,生生的灼痛我的眼,眉心滾熱,淚水傾落,我喃喃自語:「晚了,晚了……唐大哥,你為何不早點兒來?晚了,你知道嗎?」
唐抒陽迷惑道:「晚了?為什麼晚了?」
應該告訴他嗎?心好痛,我已不能成為他的妻子……我痛哭著,脈脈傾訴:「唐大哥,你沒有死,為何不早點兒告訴我?你可知道,我多麼想你……每日每夜都在想你……你好殘忍……」
唐抒陽鬆開我,黑眸沁笑:「你該喝藥了。」
「不喝!」我皺眉道,撅起雙唇,恨恨的瞪他,「喝藥做什麼?我又沒病。」
唐抒陽淺笑道:「你怕苦?我餵你,你就不覺得苦了。」說著,他起身端來一碗濃黑的藥汁,喝了一口,擱下玉碗,不由分說地摟住我、不讓我逃脫,輕觸我的雙唇。
我緩緩張唇,瞬間,藥汁悉數灌入我的口內,苦澀而溫潤,夾雜著他的氣息。待我不情願地吞下藥汁,他猝然吮吻,迷戀般的流連著,漸次輾轉於側頸、鎖骨、胸口……
秋風悄悄,煙羅軟帳隨風輕揚,揚起一殿旖旎光色,光影媚然,羅綺嬌軟。
唐抒陽捧起散亂青絲,放在鼻下細細嗅著,不意間溫和道:「懷宇沒有死。」
心中一陣咯登,我望向他舒展的劍眉,臉上寂然無波:「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
揚州東郊的樹林,興兵越來越多,他們疲於打鬥,急勁箭雨中,兩人不小心身受一箭,便一路逃亡,最後跳入運河,躲過一劫。天羅公主根本沒有命人打撈,而是匆忙北上。
唐抒陽靠坐在床上,我背靠著他,被他雙手攬住,神情慵然,疑惑道:「那天羅公主為何要散佈謠言?還說打撈到你們的屍體,而且很多人都看到了。」
唐抒陽呵呵低笑:「這些都是我和懷宇散佈的謠言。」
我翻身而起,揪住他的衣領:「你當真殘忍!你不知道我會很傷心嗎?傷心得想要死嗎?你害死了絳雪,她那麼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