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皇后 兩朝國後的傳奇 贈簫佳人
    我一愣,轉首看去,一個蒼蒼老朽立於清黃錦幔之間,花白鬍鬚,矍鑠容顏,皺紋橫陳的眉眼淚光閃動。他靜靜望著床上垂死掙扎的老婦人,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淚光,健步搶到床前。

     我起身讓開,他坐在床頭,將姑奶奶摟在胸前,緊緊握住她蒼白的枯手,哽咽道:「老臣來遲了……」

     姑奶奶一陣難過,嘔出一口鮮血,赤紅的血滴落在衾被上,剜人心骨:「敏……能見你最後一面,我願足以,可以安心地去了……」

     莫非他是流澈敏?流澈瀟的爺爺,難怪眉眼有幾分熟悉,想不到他也在洛都,竟然能夠衝破重重禁衛、進宮見姑奶奶一面。

     流澈敏緊緊地擁著姑奶奶,輕輕摸著她的臉頰,手指劇烈顫抖,老淚縱橫:「是我對不起你……當年,我如果再堅持幾日,你也不會答應你父親入宮,是我害你一生……」

     姑奶奶氣弱游絲,一字一字地從唇齒中艱難擠出:「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先走一步,我會等你……」

     ——

     紫鏞城明漪殿前的垂絲海棠開花了。

     兩宮六殿九樓閣,偌大的行宮,只有我一個能夠住在金煌殿閣中,其餘的皆是宮娥、內監。已是第二次以「庶民」身份來到行宮,輕車簡從,熟悉的幾個面目微微驚訝,瞬間冷漠而去。

     我靜坐玉石上,掃了一眼光滑石案上的瓜果與清酒,溫聲道:「你們都退下吧。」

     靜立的兩個宮娥應了一聲,輕輕退下,轉瞬消失於朱闌紅閣。

     我微微一笑,腦中異常清晰,眼前卻是茫然一片。所有人都不在了,揚州再也沒有端木府,洛都血光劍影,誰也不認識誰了。姑奶奶終於去了,解脫了,最後一個親人走了,惟剩我孑然一身。孑然一身!是的,孤零零的一個人,任人隨意擺佈,生死不由自己。前方,等待的將是什麼?死亡?血腥?刀劍?

     所有人都離我遠去,我被遺棄了。原來,心底是那麼恐懼!

     逃離?如果可以,我當然願意離開洛都,離開這個生生死死的地獄。可是,守在紅牆邊沿的侍衛何其多,只可進,不可出!

     夜色寂然無聲,廣漠的天幕上濃稠墨水搖搖欲墜,弦月勾在孤瘦的枝丫上,似黃似白似昏,清淡的月輝清逸灑落,籠在搖曳的樹影上,朦朦朧朧如煙似霧。

     我徐徐起身,輕靠朱漆圓柱上,流白色綾紗長裙隨風飄動,拂在身上、腕骨,若有似無的清涼侵入火熱的心底。

     一首熟悉的簫音悠揚傳來,漸漸近了,一抹乳白色人影沐著一身冷霜似的月華緩步朝著風亭走來。夜風拂起他的黑髮,袍擺翻飛,衣袂當風,縷縷簫音飛掠而出,綿長而清婉。

     流澈瀟站定在青階上,清冷月輝之下,眉眼燦然:「可怪我消失多日?」

     我搖搖頭,恍然明白,那日他讓我再吹一遍,原來是為了記住這支曲兒。

     流澈瀟俊美臉龐如玉雕成:「這陣子,我離開洛都了……幸好你沒事,否則,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自己。」他一縮烏瞳,眼神似有迷醉,「方纔我看見了什麼,你想知道嗎?」

     我再次搖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目眩神迷地看著他——眼底的是他,心底的是唐抒陽,看著他,彷彿是唐抒陽就站在我眼前。如果他是唐抒陽,該有多好啊!

     「我很想把你畫下來,嗯,畫中人是這樣的:樹影婆娑,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斜倚在紅柱上,綾紗長裙宛若一波水紋逶迤在地,青絲繚繞,娥眉輕愁,廣袖飄飛,衣帶當風。這個女子,就在我的眼前。」

     我輕輕笑了:「只怕不是我吧,是你幻想中的女子。」

     流澈瀟輕歎一聲:「如果有紙筆就好了。」他握住我的手,將一管玉簫放在我的掌心,「這管玉簫,音色不輸於你的那管玉簫,我攜帶多年。我想你是極愛簫的,放在我身上也沒多大用處,就送給你,閒時把玩把玩。」

     我瞥了一眼玉簫,蹙眉道:「既是你隨身之物,我怎能收下?你的心意,我領了……」

     流澈瀟合上我的手,堅決望我:「我音律很是粗略,你留著。」

     我轉身坐下來,細細撫摸著玉簫,只見玉簫通體碧綠、瑩然剔透,一如清澈見底的溪水照見人影;仔細一看,玉簫中竟有花影嫣然、樹影搖曳,極淡極淡的影子,卻是世所罕見。

     腦中靈光一閃,我渾身一震:「莫非,這是疏影碧光簫?」

     流澈瀟含笑頷首:「端木小姐果然見識深廣。這確是天下三大奇簫之一的疏影碧光簫,幾年前,偶遇的一個老者送給我的。」

     天下三大奇簫,其中兩個為我擁有,呵,真真奇妙!

     宮燈灑出一團昏黃的暖光,光影搖曳,照亮風亭一方天地。流澈瀟黑白分明的雙眼搖曳出些許的傷意:「太皇太后去了,端木小姐節哀,不要太過傷心。」

     我低垂了螓首,默默不語。如今的洛都,只有陸舒意可以信任,眼前的男子流澈瀟,可以信任嗎?他為何一再來找我呢?

     「如今是秦王攝政,也是六月登基,只是不知道,秦王能否活到六月。」流澈瀟冷嗤一笑,笑靨冰涼,「龍城來來去去的,無非就是凌朝的諸位親王,皇室親王互相屠戮,就是為了立政殿那把龍椅。」

     至高皇權,錦繡江山,誰不想要?金碧大殿,輝煌朝堂,威赫龍椅,昔日惺惺相惜、清心寡慾的宗室親王,面對皇家權杖,面對權力頂峰,再也不顧兄弟情義、天下蒼生,刀戈相向,槍戟橫立,不惜舉兵殺戮、血濺宮闕。

     亂世歲月,龍城飄搖,真正能夠主宰九重宮闕的一世雄主,或許尚未出現。

     我把玩著玉簫,昏黃燈火之下,泛出些許冷淡的碧光,冷漠道:「接下來,不知道會是哪個粉墨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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