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吹起,是那首《流光搖情》,悲切、淒涼的簫音穿透紛飛大雪,希望能抵達因我而死的亡魂,不為什麼,只是聊表一腔卑微的懷念。我知道,我的懷念很可笑……
雪花密密匝匝地飄灑,綿綿無聲,又似乎簌簌有聲,冷風一掃,雪花飄揚著婉轉落在亭內,舞姿淒美。稀疏、清灩的雪花中,突有一股陰寒之風向我襲來,我擰眉轉臉看去,一束強烈的銀光刺入我的眼底……
一抹黑影挺劍直直逼向我,冰冷的劍尖猶如陰毒的小蛇吐著信兒朝我當胸咬來……我驚懾地呆住,冷汗逼出脊背,想要撒腿側開,卻已是來不及——
叮噹一聲銳響,眼前的銀劍被暗器狠狠擊中,偏了力道,直直刺向我身旁。我立即拔腿跑出「在水一方」,以平生最大的速度逃離刺客的追擊,斗篷飛旋如雪,湧起一股生冷的風。
一抹鴉青色人影疾速掠過我,頓時,身後錚錚之聲大盛,兩人已然糾鬥在一起。我轉身看著激烈打鬥的兩人,步步後退,揪疼的心終於落回原地,眼角不由得浮起一抹欣悅的笑紋。
黑衣人蒙著臉,靈巧若蛇地揮動三尺銀劍,招招致命,凜凜殺氣游動於天地飄寒之中,恍若驚電的銀光驚亂漫天雪花。
鴉青色男子沉穩舞動手中軟劍,薄寒劍刃龍吟細細,劍鋒一掃,殺氣一如江河水流湍急,滾滾湧向敵人。纏鬥已有多時,黑衣人力漸不支,鴉青色男子仍是劍氣如流如虹,游刃有餘地與黑衣人周旋。
軟劍猝然一抖,迅捷裹起片片雪白飛花,掃向黑衣人的臉面。黑衣人節節後退,驟然轉身疾奔,沒入白茫茫綿延的殿閣。
流澈瀟收起軟劍,眉峰微蹙:「嚇到了嗎?這黑衣人為何行刺你?」
他能夠及時出現,應是早已藏身亭閣附近。我走入亭閣,不在乎地玩笑道:「無妨,我也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竟然恨我至此、要我的命!」
「嗯,以後小心一些!」流澈瀟隨口道,若有所思地望向亭閣之外封凍的「眉湖」,眼神冰冷,仿若冰湖上冒出的陣陣寒氣侵骨。
我不知道何人要我的命,但我知道,有一個人恨我入骨。
漫天落雪扯絮一般綿綿不絕,落雪滿地歸寂,雪光漫天清冷,亭閣中亦是僵凍了一般悄無聲息。
流澈瀟朝我一笑,俊眉舒展,漾開縷縷柔情:「在想什麼?怎麼不說了?」
我攏攏鬢髮,輕輕一笑:「你有心事,我不便打擾。」
流澈瀟俊美如削的臉頰微有歉意,戲謔道:「嗯,端木小姐果真心思細膩,我是有心事……」他的眼中略有興奮之色,「方纔聽見你的簫音,那支曲兒很不錯,能再吹一遍給我聽嗎?」
我微牽唇靨,望著「眉湖」吹響曲子,指尖漸漸冰冷。鴉青色大氅凝住不動,他的眉宇平靜如水,似乎沉醉於空曠而悲涼的簫音之中。
一曲罷了。流澈瀟淡淡笑道:「嗯,這簫極好,曲子一樣,感覺卻不一樣了,不似方纔的淒涼哀婉、低回綿長。」
心下一驚,我平眉看他:「粗粗音律,流澈將軍見笑了。」
「端木小姐,叫我名字便好,」流澈瀟語音沁涼,底色卻是暖的,低沉沉的融入寒涼氣流中,瞬間消逝,「冷不冷?」
我輕笑著搖首,冷不妨他上前握住我的手,驚道:「這麼涼,還說不冷?」我愣愣地看著他幫我拉緊了海棠色織錦羽緞斗篷,復又握起我雙手,「我不會讓你凍著,也不會讓你受到一丁點兒傷害,相信我!」
他的聲音很堅決,他的大手很溫暖,暖意一點一滴的滲入我的掌心,春水一般沁入我的心底。我呆了一呆,心神飄忽,恍若看見唐抒陽深切地看著我,目光冷傲而灼人……眼前的男子卻不是心底的那抹傲岸的影子,我想要掙脫他的大手,他卻越收越緊,炯然眸色漸漸熱氣籐繞。
我低垂了眸光,心底一片茫然,壓在骨血深處的驚痛泅散而開,瀰漫了整個心間:「將軍不要這樣……」
「不要傷心,」流澈瀟語聲溫和,溫溫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細眉,緩緩的,從眉頭至眉梢,「你總是輕蹙著眉,就像這形似雙黛的『眉湖』,泛著冷冷的光,眉心蘊著愁緒……」
我以為,我的面目很平靜,我強裝的平靜、旁人只會覺得我冷漠,卻無料,眼前的男子早已將我看穿。
四下靜寂,落雪無聲,清灩雪光刺破重重夜色,天色竟有些浮白。亭外一樹樹瓊雪梨蕊,寒風迴盪,吹落雪霰飛揚、飄灑,濛濛似淡霧如輕煙。
流澈瀟微微一笑:「我想來看你,卻又怕見你,你說矛盾不矛盾?」
我用勁掙開他的手,轉身側向著他,冷冷道:「將軍應早作決斷,還是不要來行宮了,將軍出入的,應是金殿華堂。」
「端木小姐是否已有意中人?」流澈瀟溫然問道,語音艱難而生澀。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或許是失落的吧。
我竦然一驚,意中人?鼻端發澀,眉眼漸漸熱了,心底深埋的痛楚肆無忌憚地奔竄於五臟六腑……眼底瀰漫起水霧,他柔聲對我說:「聽話,你先回去,我答應你,一定安然無恙地回去,一回去,就立即去找你,嗯?」
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唐大哥,你好殘忍……不,殘忍的是我,是我害了你……
一雙手臂將我攬入懷裡,安撫著我的肩背,嗓音沉厚而憐惜:「哭出來,會好受一些……」
夜天深藍如墨,殿宇空曠如荒,回風冷雪,冰湖暗湧。從來,我都不相信他已經離我而去,我僥倖的幻想著他仍然活著,在某一個無人知道的角落,療傷、休養……自欺欺人麼?或許是吧。
多月來,我第一次淚落如雨。眼前的男子與唐抒陽四分相像,我多麼希望,這個溫暖的懷抱,是唐抒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