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一閃,我揚聲道:「那不行,我跟你回去拿酒,否則,你會跑了的!」
唐抒陽朗懷笑開,拉過我的手腕,並肩走到一匹純白色駿馬旁邊,不及我反應,已然被他迅捷地扶上馬背,緊接著,他猛地一躍、翻身上馬,坐在我背後,將我擁緊;頓時,後背像是溫火燒烤一般烘熱,熏得我臉頰滾燙,一路燒到脖子根兒,一直到心口——心口猛然揪緊,僵直了身子……
他一抖馬韁,白馬飛一般沖射而出,激越的馬蹄聲,一路叫囂、張揚,穿越整個揚州城,穿越整座城郭的朦朦夜色與離離燈影……呼呼乍響的暖風撲面而來,掠起我的袍角與髮絲,揚起我萎頓的情緒與虛白的容光……
唐抒陽自然是住在「煙花慢」酒樓。他從後門悄悄進去,拿了酒便出來,一路狂奔來到端木府。
換了一身裙裝,香緋色芙蓉秋水飄絲紗裙,仿若一層煙紗輕輕攏在肌膚之上,溫涼相宜,朦朧如霧,若隱若現,卻全然不是輕佻的媚姿,而是無邪與嫵媚的天然雕飾。陸舒意見我穿過這身紗裙,笑著打趣我:如何?遣情情更多!永日水精簾下、斂羞蛾。六幅羅裙窣地,微行曳碧波。看盡滿池疏雨、打團荷1。
打開屋門,盈盈站在他面前。只見他黑眸微張,目中緩緩流動著興趣盎然的絲滑光亮,慢慢的,衍變成一種溫熱的讚賞之意。
我不知道為何要選擇這套裳裙,只覺如此六月薰風,如此迷離夜色,只有這襲紗裙是相宜、應景的。我越過他,輕聲道:「走吧!到五里柳堤喝酒去!」
腿間的裙袂隨著步伐的脈動,波動如月華如秋水,腰間的宮絛自然地下垂著,宮絛中間竄著的一枚瑩潤玉珮,隨著我舉步一蕩一蕩的。
唐抒陽大步趕上來,與我並肩,壓制著語中笑意:「你別走那麼快!」
我一愣,方才覺得確實走得快了,仍是不服氣道:「是你走慢了……你今日剛到揚州的嗎?」
夜色之下的瘦兮湖,萬籟俱靜,燈影稀疏,暗影重重,漢白玉曲廊彷彿處子般靜靜臥立,散發出晶瑩剔透的光澤。
他的聲音瀰散在靜寂的夜空之下,猶顯得低沉:「是的,剛到。端木小姐應該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吧?」
「我說過什麼了?」猛然想起,確實說過,某日他來到揚州,我定會好好招待以作答謝。我失笑道,「當然不會忘,莫非唐大哥今晚就是來討回恩情的?」
唐抒陽笑道:「沒錯,唐某自認不是慷慨之人,有時候非常小氣。」
我一笑,逕直朝前走去,只餘兩人的腳步響在耳畔、異常清晰,只覺夜風有些涼。瘦兮湖幽碧寂暗,水波潺潺,柳絲輕曼,於涼風中款擺出萬千風情。
瓊花樹下選了一處乾淨的草地兒,他鋪上黑色綢布,擺上兩壺酒、兩隻酒杯、各色配酒的乾果。
「哇,好香!這是什麼酒?」我端起一杯,放在鼻端下嗅著,深深地陶醉。
唐抒陽笑道:「這酒啊,『煙花慢』。」
我詫然道:「什麼?『煙花慢』?怎麼與酒樓一個名兒?」
他曲起大腿,右手手肘擱在膝蓋上:「這酒是葒雪樓最貴的一種酒,揚州這家酒樓的名兒便是來自於這種清醇的烈酒。」
清涼的酒液一入喉口,清冽的香氣從口鼻一直蔓延到肺腑,薰然陶醉。我歪首看他,眉心淺笑:「酒名是誰取的?你嗎?唐老闆?」
「花媚兒取的。」唐抒陽呵呵一笑,神迷目眩地看著我。
廣袤的天幕上星光璀璨,月牙兒懸浮在天幕一隅,孤零零的淒冷,灑下一片淡漠的清輝,籠於世間萬物,仿似透明的薄紗。他的一雙黑眸在疏離的月色下發出熠熠的光亮,奪人心魄的目光始終流連在我身上,我禁不住他的迫視,垂眸飲酒。
微風裊裊地吹拂,紗裙微微地浮動,仿若水紋粼粼而動。風過處,瓊樹上殘留的潔白花瓣飄離枝頭,裊娜地飛落而下,香滿一襟。
我伸手接住兩三片,幽幽道:「唐大哥明日就要離開嗎?」
唐抒陽淺酌一口,皺眉看我:「你還真是說對了。我也想停下來好好歇息。這樣吧,今晚在這裡喝酒、賞柳、聽風,還有那響亮的蛙鳴陪伴,就算是『好好招待』了,可以不?」
我滿口答應:「那敢情好!要不,先帶你逛一圈?」
唐抒陽站起身,搖頭晃腦道:「瘦兮湖勝景,如此良辰夜色,如此絕代佳人,當真妙哉!」
「行了,別酸溜溜的!」我朝前走去,回身神秘一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唐抒陽緊跟上來,一路尾隨,東繞西轉,尋得入口,登上奇峭的石階,來到瘦兮湖的制高點。這制高點乃一座堆疊的假山,亂石疊壘,林木蔥鬱,甚為奇詭。
及至頂上,眼前赫然出現一座古樸方亭,四周低矮灌木叢生,蜿蜒滴翠,彷彿郊外隨處可見的山間荒亭。向南望去,整個繁華的揚州城盡收眼底;向北望去,十里波光連綿旖旎,視野開闊,煩悶的情緒,將於極目遠眺的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唐抒陽神采煥發,感慨道:「此乃瘦兮湖最高的地方,當真一處絕妙所在啊!你聽,飛簷上掛有鈴鐺,清風徐徐,清脆悅耳的鈴聲不絕如縷。」
「這座亭子叫做『風亭』。」我伸手指向北面,娓娓道來,「你看,瘦兮湖十里湖光,仿若一塊長條形的碧玉,又好像一條絲錦飄帶,如飄如拂,時放時收,就像花媚兒那種清瘦的神韻,因此呼之為『瘦』。」
「確實,這個『瘦』字,為其精妙所在。」唐抒陽轉首看我,眉眼興起一抹戲謔,「不過,我覺得,你比花媚兒更顯清瘦的神韻,嗯,不對,是纖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