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思涵的身子微微一頓,眸中驚起一片尷尬之色,恭敬施禮:「草民見過公主!」
我輕勾冷唇,介紹道:「這是我表哥,葉思涵。」
凌萱靦腆地輕笑著,瑩白的臉上仿若梔子花含苞待放,靜靜釋放著醉人的嬌羞:「葉公子不必多禮!不知葉公子在此,真是唐突了!」
「不礙事,草民正要告退!」葉思涵拘禮地欠身,轉而望向我,目光懇切,「阿漫,不要為難自己,我先走了!」
我點點頭,眼梢帶出一圈輕鬆的笑意:「那我就不送了!」
葉思涵從凌萱身旁走過去,掠起一股極淡的風,拂動她有些散亂的髮絲
凌萱彷彿經驚醒一般,驟然轉身跑去,失了聲音地大叫著:「葉公子——葉公子等一下——」
略略轉身,清冷的目光越過窗台,只見葉思涵轉身站定,姿態謙恭有禮,卻是微微蹙眉;凌萱低垂螓首,臉上紅暈宛若西天穠艷的流霞,玉蔥纖手不安地絞著粉嫩絲帕,絲帕邊緣一朵梔子花呼之欲出……
「公主何事吩咐?」葉思涵有禮道,但聞語聲中深深隱藏的不耐。
凌萱的嗓音越發低了下去:「聽聞端木府……瘦兮湖乃江南園林之盛景,葉公子可否帶本公主遊覽一番……」
葉思涵斂緊眉峰,猶豫道:「草民剛剛回到揚州,雜事繁瑣,近幾日怕是無法……」
凌萱急急地抬首,彷彿不堪陽光的照射,復又低垂了眸光:「不礙事的,葉公子得閒了再說不遲……只要葉公子放在心上便可。」
「草民先行告退!」葉思涵望我一眼,微微挑眉,一副無可奈何的神色。我但笑不語,看著他轉身離去。
凌萱低垂著娥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緩緩踱步進來。這小妮子,一池春水、一腔少女情懷已經冉冉流動了。
她與我一起坐下來,欲言又止的,臉腮飛上一朵嫣紅,斷斷續續地說道:「皇嫂,這……葉公子……我想……他有沒有……心上人?」
心中一笑,我平靜地反問道:「為何這麼問?」
「沒……沒什麼……」立時,凌萱紅透了臉頰,眸光低低地流轉。
心中一片明瞭,她會適時地出現,定是太皇太后指使她來探風的。灼灼地逼視著她,稍帶一絲冷意,我故意問道:「妹妹急急地闖進來,可有什麼急事兒?」
凌萱尷尬地別開目光,不敢與我正視:「沒……沒什麼急事兒!」
我把玩著手中的青花山石茶花紋杯,這茶杯色澤淡雅,花葉伸展自如,自有一番芸芸眾生的氣象——行宮中所用的器具,一應是青花瓷,素麗潔淨,彷彿這偏安一隅的小朝廷承載不了富麗堂皇的釉裡紅瓷。我緩緩道:「我也不清楚表哥有沒有心上人,我嘛……可以幫你問問,只不過……要問出真心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凌萱眼睛一亮,明眸中盈滿了笑意,撒嬌道:「好嫂嫂,太皇太后那兒,我一定幫你,要不,今晚嫂嫂就去問問?」
我深深蹙眉,思慮道:「嗯……我得再想想,你也明白,太皇太后對我甚是嚴苛……」
凌萱著急地起身,走到我身後,伏在我的身上,嗲聲嗲氣道:「好嫂嫂,你就幫幫我吧……」
我故作重重地歎氣:「可以是可以,不過,萬一太皇太后發現我一夜未歸,那我豈不是得不償失?」
她保證道:「不會的,我一定幫姐姐掩飾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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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接著一杯,恍然不覺已經灌下一壺。這酒館的清酒有如白水,無甚酒味,絲毫不能令我酩酊大醉。自從唐容嘯天離開揚州,我形容槁木,魂若幽靈,或者木然枯坐,或者黯然昏睡,以往那個活潑、任性的端木情,被我殘忍地壓入時光的最底處,任憑自生自滅。
亥時已過,我還要喝,喝個痛快淋漓,喝到昏睡過去,直至再也無法醒來。然後,我會站在明日的彤色朝陽下,深深呼吸,揮別昨日,迎向明日的明日……即便是屏風上沒有生命的錦繡鳳凰,也要呼之欲出,斑斕華衣,高貴風華,展翅臨飛。
興朝攻勢猛烈,或許,不久的某一日,這個名存實亡的大凌國祚,就要分崩離析了吧。
呵,那不正是我所祈願的嗎?
正要舉杯飲盡,一隻古銅色的手奪下我手中的酒杯,我尚未反應過來,旁側傳來沉厚的、懶洋洋的嗓音:「這種酒,能喝醉人嗎?」
微瞇眼睛,緩緩抬首,映入眼底的,是一張傲俊如鑄的臉龐,微有風塵之色,冷意襲人的黑眸俯視著我。呵,他可真是神出鬼沒!竟然知曉我藏身小酒館喝酒。
我拍拍桌子,豪爽道:「坐下,陪我喝酒!」
他輕而易舉地拉起我,修俊的臉孔映現出深淺不一的笑紋,揶揄道:「要想喝酒,我那裡有上好的酒,保你三杯即醉,可有興趣?」
我甩掉他的手,斜睨著他,散亂的眸光高低流轉,不屑道:「什麼酒?說來聽聽?」
「如有興趣,就跟我走吧!」話畢,他轉身走出酒館,一身玄色廣袖錦袍修整出他冷峻而傲岸的氣度,瀟灑如行雲流水。
我邁出步子,彷彿踩在雲絮似的那般虛浮。心口一驚,後背激出冷汗,方才清醒些許。走到大街上,六月初的暖風拂面而過,癢癢的撩人心懷。燈火闌珊,門庭上的燈籠漸次黯淡下去,微弱的紅影投射他的玄色袍上,滋生出圈圈的暖意,連那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也是暖色的。
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腦中靈光閃現,遂而迷離地盯著他:「唐大哥,我有個好提議,拿你的好酒到我家去,我們喝個不醉不歸!」
唐抒陽一雙黑眸晶光流動,豪氣道:「好!我們喝個痛快!不過,我先送你回府,你看你,衣袍上都是酒水,回去先換了,別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