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第一次在祭神大典上見到他時,他也是這般無悲無喜,冷艷的藍眸裡是目無一切的涼薄,毫無暖意。
可是後來,他為她一點點蛻變,那個陰冷黑暗的帝王逐漸變成光華燦爛略帶羞澀的男子,他學會愛,學會珍惜,學會感激。
而這一切,都被時光斑駁的面目全非。
立夏目不轉睛地看著王座上的男子,移不開眼睛,心裡感到一陣陣窒息。
她,真的認識那個人嗎?
恍惚間,她將現在的他和最初認識的他重疊在一起。
他變了,不僅回到最初認識他時的模樣,而且比那時更甚。
那時的他,眼裡是想要征服一切掌控一切的慾望,而今的他,眼裡是想要埋葬一切毀滅一切的絕望。
踏著別人的屍骨一步步登入王座,江湖上的刀光劍影,戰場上的血雨腥風,朝堂上的勾心鬥角,多半都由眼前這個有著羞澀淚痣的美艷男子一手炮製。
她一直想要尋回他,卻不曾想他在另一條道路上已經走遠,遠到她觸不到他被風鼓起的衣袍。
她看著他,滿目蒼涼。
就在這時,他往她的方向看過來。
雙眸銳利,當真是驚心動魄,深藍的眸子迸射深邃的光芒,令人戰慄。
她全身僵硬,努力保持清醒,正想著以何種表情來面對他,他已然移開視線,就彷彿他剛剛不過是瞟了一個陌生人一眼。
立夏心中一緩,繼而是無邊的失落。
在朱雀宮時,她就見識過角逐。
那個時候大家都是點到為止,決不傷及性命。
可是直到這一刻,她才終於明白什麼是真正的角逐。
場地中間打鬥的兩個人,均是一臉狂熱的表情,完全失了人性,即便身上已經傷痕纍纍,卻仍然是拼了命的進攻。
然而,打鬥了半晌,兩個人誰都沒能殺死對方。
或者說,誰都沒勇氣殺死對方。
是誰說過的,殺一次人,自己也要死一次的。
「哼!沒用的廢物!」霍嘉堯面露不耐,冷哼道。
王座上的男子把玩著拇指上的墨玉指環,慵懶啟音:「突然,有些無趣呢……」
教眾們的表情迅速地變得詭異而扭曲起來,一條幾乎看不見的銀線倏地在空氣中震盪,直直抹向場地中間那二人的脖頸。
光噹一聲,兩人人頭掉在地上。
失去頭顱的軀幹還僵硬地站在當地,脖子上碗大的血洞,汩汩噴出鮮血。
銀線被人收回,立夏看清收起銀線的那人,是坐在墨非右側的女子。
那女子一襲銀白色長袍,看上去乾淨而高貴,眉心一顆水滴亮鑽,發出耀眼的光芒。那張絕美的容顏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像是永遠都不會笑一般。
「她是誰?」
「她是八大堂主之一,銀千歿。」
立夏心想,這名字,真是霸氣外露……
「一根銀線就能將兩人斃命,真是不可思議。」
「這可是千歿隨身不離的武器,八大堂主個個身懷絕技,隨便拖一個出來都能叱吒江湖。」
她這才看到墨非左右兩側各有一個空位,應該是為霍嘉堯和宮玉預留的。空位之後各坐有四人,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八大堂主了。
這時,又有兩個人走上中間場地,許是被方纔那一幕刺激到,這兩人從一開始便拼盡全力廝殺,招招攻向對方要害,沒有多餘花哨招式,只求一擊必殺的精準。
立夏看不下去,忍不住問霍嘉堯:「為什麼這麼殘忍,讓他們互相撕殺?」
「不如修羅場,焉得金剛身。這只是生存法則而已,主上、小玉兒、八大堂主以及這裡坐著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我和小玉兒是當年那一批僅剩的兩個人,如果不是主上在我和小玉兒的最後一場筆試中喊停,同時留下我們二人,那麼我和他必有一人要死。」
「你和宮玉誰比較厲害些?」
「那場比試我們最終打成平手,可是他一心要分出勝負,便約了我私下決戰。我們在紫冥之巔大戰三天三夜,最終是我勝出。為了做第一,他主動跟主上要求修練禁功『斬情訣』,斬斷七情六慾,超脫世間凡俗,一心一意練功修為。現如今,他的武功遠勝於我,這世間,再也沒有能敵他的對手了。」
「他為何如此執迷於第一?為何……墨非自己沒有練『斬情訣』?」
「連我也不知道他為何對第一有如此深的執念,他的心事從來不與人說,練了禁功後,他對人愈發冷淡,連半句知心話也跟他談不上了。至於主上……他從來就不想滅掉七情六慾,我想,他是願意這樣活著的,哪怕再痛苦,他也要自虐似的親自感知。」
立夏定定看著墨非,心中百般滋味交集。
打鬥結束後,立夏迫不及待地走出地下修羅場,深深吸了一口。
遠離陰森恐怖的場地,刺目的鮮血,肢解的屍體,以及腐朽的氣味,才發覺外面的世界簡直是天堂。
「還是覺得噁心?」
「好多了。」
「等下我給你安排住處,然後跟主上說你來了。」
「好的,麻煩你了。」
※※※
霍嘉堯來到墨非練功的地方。
墨非正打坐練功,看到他來,也不說話。
霍嘉堯在周圍晃了兩圈,走至墨非身邊,漫不經心道:「主上,有人不辭辛苦爬了半個紫冥山來找你,你不去看看她?」
「誰?」
「你明明都看到她了,還故意裝作不知道問我?」
墨非沉默片刻,「她在哪兒?」
「我讓人安排到你旁邊的苑子裡了。」
墨非抿唇,看不出什麼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