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造訪沒幾天,霍嘉堯又來了。
北川秀走進書房,看到霍嘉堯大模大樣地靠著椅子,腿腳翹在書桌上,旁邊還跟著上次來過的裴少卿,不禁頭痛欲裂。
「你怎麼又來了?我勸霍公子還是死了那條心吧,你來多少遍我都不會同意契約書上的條件。」
「非也非也,我今日來,不是為了契約書,而是為了另一件事。」
「什麼事?」
「你的家事。」
「你操的閒心還真多,看來真的很閒。」
「我是很閒啊,所以查查你的老底,你家人的老底,這真是不查不知道啊,想不到你跟天朔的淵源是一般的深呢。」
「什麼意思?」
「心愛的女人和疼愛的弟弟都是天朔人,還不夠深嗎?」
北川秀臉色大變,沉聲說:「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
「別裝了,我若沒查清楚,也就不會出現在這裡。北川清明——是你從天朔帶回的孤兒,對嗎?」
「荒謬!清明是孤兒不假,但不是來自天朔。」
「他不但來子天朔,身份還非同一般,他是吏部尚書林文煥和沐陽長公主的兒子,林家被滅族那一晚,你救了他。」
北川秀正欲開口,一到熟悉的聲音插進來——
「哥哥,這是真的嗎?」
幾個人詫異看過去,清明不知何時站在那裡,看他神情,想必該聽的都聽到了。
北川秀眉頭深鎖,解釋道:「清明,你的確是我從天朔帶過來的,但是我不知道你是誰的孩子。我遇到你時,你已經被充為奴,在市集上被人販賣。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把你買下來,讓你做我的弟弟,所以我就那樣做了。這也是為什麼,父親和我都不讓你接近奴隸的原因。」
清明臉色發白地看著裴少卿,顫聲道:「你說——我還有個妹妹?」
「沒錯,你三歲那年,你母親為你生了一個妹妹。」
「我妹妹,她怎麼樣了?」
「那一年,十六歲以上的家眷處死,十六歲以下的家眷為奴。你和你妹妹年幼逃過一劫,你被北川秀救了,你妹妹從此杳無音訊,或許是失蹤了,或許是死了,誰知道呢?」
「我妹妹叫什麼名字?」
「你出生在清明那天,故取名清明。巧的是,你妹妹出生在立夏那天,你說他叫什麼?」
清明滿目震驚,不止是他,就連北川秀也大為震動。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清明不覺得有絲毫驚喜,反而覺得無比沮喪和難過。
如果他的妹妹真的是立夏,那麼他和自己的妹妹曾經發生過那樣的關係,不就是亂倫了嗎……
北川秀擔憂地看著清明,看他的模樣,定是受了很大刺激。
「清明,你沒事吧!」
「哥哥,我先回房休息了。」
說完,他踉蹌著跑出房間。
清明躺在床上,遲遲沒有睡著。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巧合的不可思議,諷刺的匪夷所思。
這一晚,他做了一個夢——
桂花樹的花瓣簌簌掉落,馥郁襲人。
父親和母親坐在樹下,母親懷裡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而他則被父親高高舉在頭頂,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男子風流俊雅,女子美貌尊貴,好一對神仙般人物。
父親戲言:「如果咱們的兒子是庭院裡的桂樹,那麼小女兒便是桂樹上最美麗的花朵。」
他看著那個一臉皺巴巴的小女娃,心中不平:這麼醜的女娃哪裡美麗了?
女娃看著他,咬著手指,咧開嘴傻傻笑了。
他心裡像是有風輕輕吹過,一時間變得很軟很軟,這女娃雖然醜了點,還是蠻可愛的。
他們誰都未曾料到,這樣的四口人會生離死別。
最美好的時光都是短暫的。
※※※
從北川秀那裡出來,裴少卿擔憂地問道:「他不肯簽契約書,這該怎麼辦?」
霍嘉堯揮開折扇,揚眉而笑,聲音裡多了一絲冷硬,「北川秀如果不能為我所用,我就毀了他。」
裴少卿倒吸一口涼氣,「你們交往這麼久,怎麼也該建立一點感情了,你竟然說要毀他?」
「你覺得我會跟別人建立真感情?」霍嘉堯眉眼輕佻地看著他。
「包括我,你也只是利用我,對吧?」
「嗯哼,難道你沒有利用我?」
「等你哪天陰溝裡翻了船,看你還會不會將話說的如此張狂。」
「那就等那天到來再說吧。」霍嘉堯不緊不慢地搖著扇子。
「我只能說交友不慎,認識你這麼個歹毒的人。」
「只是歹毒嗎?我以為還有更多的詞修飾我呢,好失望,哦哦!」
「神經病!」面對他的無賴,裴少卿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由於北川秀拒簽契約書,三國聯合進攻的勢頭俞來愈猛,北川秀陷入無休止的一輪又一輪的戰爭中。
他直接管轄的人數本來就不多,每次作戰都是親自披風上陣,在他的帶領下,士兵們士氣大振,一次又一次有驚無險地取勝。
但並不是每次都會有這種好運,在最近的一次作戰中,北川秀中箭了。
是巧合,還是有預謀,一切不得而知。
唯一知道的是,箭頭染了劇毒,解藥一時半會很難取得,北川秀命在旦夕。
※※※
這日,墨非正在擷芳殿內喝茶,由於上次和立夏鬧僵,兩個人的關係一直處於不冷不熱的階段,說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
這時,素素前來通傳,「皇上,寧統領有事求見。」
「叫他進來吧。」
素素出去沒多久,寧七匆匆走進殿內,看到立夏在場,不禁面色為難。
墨非心知他要說的話不好當著立夏的面說出口,卻愣是不肯開口叫她迴避。
立夏自己倒坐不住了,站起身道:「你們有事情要說,我先不打擾了。」
墨非一把拉住她的皓腕,似笑非笑,「你就坐在這裡老老實實聽著。」
「呃?」
「你坐下。寧七,你說。」
寧七不得不從,道:「皇上,據可靠消息,北川秀在交戰中中箭,箭上染了劇毒,命在旦夕。」
「匡啷!」
地上,是立夏不小心打翻的茶杯,淺褐色的茶水在白色的裙裾上暈開。
墨非將她蒼白的臉色盡收眼底,執起她的手,奇異地笑著,「怎麼這麼不小心?有沒有燙到自己?」
「沒……沒有……」立夏垂首,盡量不讓墨非看到她外露的情緒。
「從太醫院挑幾名太醫,帶上最好的藥材去南疆,務必把我們偉大的將軍醫治好,否則提頭來見。」
不知為什麼,立夏覺得墨非的語氣有幾分嘲諷的意味,可是她現在心中一片混亂,也沒有心思細究原因。
反正墨非向來不喜歡北川秀,早就起了除之而後快的心,這下應該正中他意了吧!想到這裡,立夏不禁產生些許厭意,從他手中抽出手,懨懨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步子還沒邁開,墨非就將她扯回座位上,眼神驟冷,「現在是怎樣?聽說他要死了,你也立刻不舒服了,嗯?」
「你胡鬧什麼?」
「你壓根就還喜歡他,對不對?」
「您亂吃什麼醋?在我因為你差點死掉的時候,是他和清明救了我,是我這一輩子的恩人。如今他病危,我不難過難道還要笑嗎?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你少拿這個說事,就因為我那一次的過錯,便要永遠低那兄弟二人一等,這是什麼道理?是不是我對你的好你從來沒放在心上過?還是說,這段時間你一直敷衍我,卻跟北川氏兄弟暗渡陳倉?」
「你說夠了沒有!你怎麼侮辱我都沒關係,請你不要把他們扯進來!」
墨非見她處處護著那兩人,不怒反笑,拂袖起身,盯著她一字一句道:「立夏,這段時間你最好給朕安分點,北川秀若趁這個機會死了也就罷了,朕心情一好說不定會賜他個封號,也不算辱沒北川家族為藏雪國立下的功勞,他若不死,朕會好好跟他算算個人恩怨,順便也翻翻你們之間那筆爛賬!」
立夏默然,他一口一個「朕」,可見真是氣到極點,在這種情況下,她最好還是緘默不語,不激怒他為妙。
墨非走出擷芳殿時,正近黃昏,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淡淡的陰灰色,再加上陣陣令人打顫的涼風,氣氛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眼底閃過一絲疲憊,很快就被更多的冷然所覆蓋,一抹森冷至極的微笑泛上了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