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秀來過的第二天,清明來了。
他一襲白衣翩翩然,淡立於門前。立夏正坐於二樓的桌前執筆練字,看到他來,忙起身相迎。
「清明,你怎麼來了?」
「小夏,你知道哥哥要上戰場了吧?」
「嗯,聽說了。」
「你有什麼想法嗎?」
「雖然心裡不捨得將軍離開,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有自己的責任和抱負。」
「哥哥上戰場是一定的了,你有沒有想過……和他一起離開?」
立夏眉楷一跳,凝視他半晌,發現他不是在開玩笑,道:「你在開玩笑吧!這怎麼可能?!」
「沒有什麼可不可能,我只問你,你願不願意?」
立夏語氣自嘲道:「這句話,你不該問我。你可知道,我昨天問過他,願不願意帶我走,他拒絕了。」
清明眼眸幽深地注視著她,「哥哥活到現在,有太多的身不由已。他不喜歡戰爭,卻被無數責任壓在肩上;他只想當一個普通人,卻被推崇為英雄,他想和心愛的女人廝守,卻不得不親手將自己的愛人送進皇宮……他有太多的不如意太多的不甘心,他從不說,可並不代表我不懂。他不是不願帶你走,而是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好你,只會叫你跟著吃苦顛沛流離,其實他心裡是放不下你的。我想,只要你願意,他一定會放手一搏的。」
立夏寂寥地笑笑,「如果能離開這個牢籠,我自然是巴不得的,只是哪裡這麼容易呢?」
「事在人為,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只要你肯下定決心。」
「你有什麼方法?」
「哥哥後天啟程,明天是你最後的機會,到時你只要讓擷芳殿走水,紀九會幫助你趁亂逃走的。」
「你的意思是,故意讓擷芳殿起火,我趁機逃走。」
「沒錯。」
立夏不語,遲遲不肯作答。
看到她猶疑的神色,清明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小夏,你一定要下定決心。」
立夏垂下眼簾,不讓自己的心思外露,淡淡說:「我答應你,我自有分寸。」
那段埋藏於腦海深處的回憶,如今想起來,仍是血肉模糊。
沒錯,她不該再猶豫了,是時候離開他了。
次日中午,立夏做了蓮子羹,讓素素送到紫宸殿。
其實,她只是為了支開素素,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緣由越好。
估計好時間,立夏在房子四周澆上易燃的由,將其點燃。
素素走出紫宸殿,遠遠地,看到遠處有地方冒著煙,待辨清方向後,失聲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擷芳殿走水了!」
墨非快步走到殿外,果然看到擷芳殿的方向有濃霧傳出。
眼眸一瞇,他快步往擷芳殿走去,恰好趕來的寧七知道事情原委後,緊隨其後跟去。
趕過去時,那裡已經忙得是人仰馬翻,宮婢和太監們提著水桶走來走去,驚慌聲尖叫聲不絕於耳。
墨非抬首看向二樓立夏的廂房,那裡正冒著滾滾濃煙。
他毫不猶豫,就往裡衝去。
寧七眼疾手快攔住他,「皇上萬萬不可,太危險了!」
「放開,朕要救人。」
「皇上,您千萬不能進去,救人的事臣等會做的!」
「寧七,朕再說最後一次,放手。」
紀九早已憑借厲害的輕功掠進窗內。
「跟我走!」
紀九拉著立夏,準備從窗子逃出去。
立夏動作一滯,有些遲疑。
「不要猶豫了,等下皇上就要闖進來救人,到時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墨非在外面?」
「被寧七攔著呢,不過我想寧七應該攔不多久的。」
立夏心中猛一顫,一直以來,她都恨他的殘暴,他的無情,他的冷血,他的專制,恨不能從他身邊遠遠逃開,再不相見。就算是孤身一人,四處飄搖,也勝過在他的身邊,承受他的禁錮。
然而,想到他對她的用情之深,他對她的付出之多,她發現她根本做不到一走了之。
立夏幾經猶豫,最終大力甩開她的手,「紀九,我不走了。」
紀九挑眉,「這個時候說不走?你在耍我嗎?」
立夏面露愧色,「對不起。」
紀九嘴角勾起一絲冷笑,聲音涼薄道:「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對不起的是公子的一番心意。你可想過,將軍和公子會多麼失望?」
聽到將軍和公子,立夏更感愧疚,「真的很對不起,可是我不想這樣一走了之。我早晚都是要辜負墨非的,我只想再多陪他一段時間。」
「錯失這個機會,以後你想走也未必走的成了。」
「我知道。」
「你自己趕快下樓,還有逃出去的希望,不過皇上應該很快就上來了。我走了,你好自為之,告辭。」說完,身影迅捷地翻出窗外。
紀九離開後,立夏連忙向樓下跑去,濃煙瀰漫了整個屋子,她心頭沉悶,如壓著一塊巨石,壓得她透不過氣來,所有的火苗都竄到她的五臟六腑,奪去她所有的呼吸。
火勢越來越猛,團團炙熱的火焰從四面八方地朝她侵襲而來,阻擋了她的腳步。
彼時,墨非已經不顧寧七規勸,闖入殿內。
他避開重重火舌吞舔,忍住嗆人的濃煙,來到二樓立夏的寢房。
火焰熊熊,煙霧濃濃,他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能不斷地喊:「夏——你在哪裡——」
立夏聽見他的呼喊聲,忙回應道:「墨非,我在這兒……咳咳……」
墨非循聲走至她身邊,攙扶著她,「你還好吧?」
「嗯,我能挺住。可是,你怎麼會進來?」
墨非低喘了幾口氣,道:「現在沒時間說這些,我們趕緊出去,你抓緊我的手。」
「好。」
立夏的手被他的大手握著,握的那樣緊,握的她的手都要疼死了。
兩個人好不容易來到樓梯口處,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清晰的崩塌聲,房樑上的柱子挾帶著熾烈的火焰轟然倒下,筆直砸向立夏。
千鈞一髮之際,墨非猛地撲向她,以身相代護住立夏。柱子結結實實砸到他的背部,他的喉間發出一聲低吟。
立夏回過神,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墨非,你怎麼樣了?你還好嗎?」
他深吸口氣,道:「柱子太沉了,我動不了。」
「我來幫你移開這個柱子!」
她用力去挪動柱子,然而那柱子紋絲不動,她的心墮入無邊恐慌。
墨非推著她向前,「你快走,不然會死在這裡的。」
「不要,我們一起走。」立夏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一個人完全可以逃出去,等下會有人救我,我不會有事的。」屋內煙塵瀰漫,墨非氣喘吁吁道。
聽出他聲音不穩,像是極力隱忍痛楚,立夏心酸道:「你不要說話了,我不會走的。」
眼睛被煙熏的很痛,她也顧不上揉眼,一心一意去移那根柱子,可無論她怎樣用力,那根柱子絲毫不見動靜。
更多毛骨悚然的斷裂聲響起,情勢越來越危急,墨非吼道:「來不及了,你走!」
「要走一起走!」立夏反吼回去,眼淚更加洶湧:「要死……也一起死!」
墨非微微一怔,旋即笑了,如最初的羞澀,「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立夏淚眼朦朧看著他,很久很久,突然捧住他的臉,狠狠吻上他的唇。
墨非一滯,慢慢閉上眼。
即便在這生死關頭,有什麼比傾心交付來的更重要呢?
※※※
紀九回府時,清明早已等在門外。
遠遠地,清明只看到紀九一個人,而不見立夏身影,便知道她一定是改變心意不願離開了。
早在那天晚上,他就看得出她的遲疑,所以他步步緊逼,希望她快點做出決斷。沒想到,她還是在最後關頭選擇留在宮中。
紀九走至他身邊,低首垂眸,「抱歉,我沒能帶她回來。」
清明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用自責,「沒關係,我早就想到這個結局。幸好沒有提前告訴哥哥,不然又是空歡喜一場。」
紀九思忖片刻,道:「如果我沒看錯,她好像有點在乎皇上,或者說,喜歡皇上。」
「阿九,你什麼時候開始會猜人心了?」
「立夏不怎麼會掩飾自己的內心,很容易就看得出來她在想什麼……不像有些人,我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清明擦擦她臉上的灰,笑的清淺溫和,「你不但眼睛毒,嘴巴也毒。」旋即,他牽著她的手,「進來吧,今天你辛苦了。」
紀九微紅著臉,低眉順目隨他走進府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