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口,聲音低啞,似乎壓抑著悲傷,「寂寞晚春傷景,銅鏡婉轉風情。一捋青絲化暮雪,年華如箭驚心。繾綣相思何寄,殘月抱缺悲鳴。晨夢猶遺仿影,鬢沾枕淚驟醒。空幃無須掃臥榻,雲衣繁錦孤伶。弦斷不曾再續,誰人回顧浮萍。」
納蘭子書心中一震。
他卻已抬起頭來,眼神飄忽地看著遠方,幽幽道,「這首詞,是你寫的吧?」
納蘭子書詫異抬眼,「你怎麼會有……」
那是她一時傷情寫下的字句,後來不知道怎麼找不到了,當時也沒有在意,可是怎麼會在他手上呢?
他卻緩緩閉眼,開口道,「這是你走後,下人整理房間時找到的,原來真的是納蘭姑娘的字筆。」
她低聲道,「不過是閒暇無聊下寫下的東西,讓藍公子見笑了。」
藍蓮雅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似是在笑,然而笑意卻不達眼底,「納蘭姑娘的文采如此出眾,蓮雅又何來見笑?繾綣相思,殘月抱缺,弦斷不曾再續,我原本只是好奇,寫下這首詞的人,該是個怎樣的女子罷了,卻不想,真的是納蘭姑娘你。」
他說得似在讚歎,然而言辭間儘是隱晦,還夾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意味。
納蘭子書垂下頭,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開口,「不過是一首詞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藍蓮雅自嘲一笑,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都說境由心生,心因情動,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控訴,都在哭泣。
轉頭看著她,淡而透徹的眼神直刺入心,似要將她看透,「聽說,雍王爺在府中建了一座別苑,取名為『唸書苑』……」
極緩極低的一句話,彷彿一把重錘,重重地敲落在納蘭子書的心上,讓她有一瞬間的心痛和窒息。
移開目光,她低頭,臉上露出一抹悲愴的笑容,「是麼……」
唸書苑,那麼明目張膽的字眼,那麼明目張膽的昭示……
事到如今,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麼?
藍蓮雅看她一眼,雙睫微斂,繼續說道,「據說唸書苑佔地面積很大,裡面亭台水榭曲廊樓閣不缺,小橋流水,奇花異草,一應俱全,設計精巧,風格雅致,堪比人間仙境。」
納蘭子書將頭垂得更低,聲如呢喃,依舊是不變的回答,「是麼……」
藍蓮雅看了她一眼,臉容更淡,「他如此費盡心思,納蘭姑娘難道不想說些什麼?」
嘴唇動了動,「……這些事,與我何關?」
藍蓮雅目光一動,「我以為,他是納蘭姑娘的夫婿……」
「不……就算是,那也只是曾經。」
「曾經麼?」他喃喃重複,雙眸遙望著遠方,似陷入緬懷。
納蘭子書忽地抬起頭,看他一眼,強笑道,「藍公子,說這些無關的事做什麼,倒不如說說書齋的事,回到京城之後,真的很想念在書齋的日子呢……」
「既是如此想念,納蘭姑娘何不跟我回去?元久,大家,都很想你回去。」
想起那個元久,納蘭子書抿嘴一笑,「好啊,待會我去跟爹說說,反正我也很喜歡與書為伴的日子,況且,蕪雅鎮是個安靜美麗的地方,我很喜歡。」
藍蓮雅立刻看向她,目光大動,眸子裡的星光隱隱顫動,閃著奇異的神采,「你說的是真的?」
納蘭子書點點頭,「我很喜歡落蓮書齋,更喜歡藍公子註釋過的藏書,你都不知道,在京城裡,根本就買不到藍公子親自題詞的書呢。」
說完抬頭,卻是一怔。
眼前的男子微微笑著,雙眸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溫意纏綿,漾著如水一樣的亮光,如漣漪般緩緩地散開。
納蘭子書的心一顫。
他是美冠天下的才子,他是淡至漠然的類型,可是此刻,他居然用這樣的表情看著她,老實說,她真的被嚇壞了。
「呃……」她訕訕一笑,尷尬道,「藍公子,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看著我,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他微微一愣,等到聽明白她的意思,臉色隨即一僵,「失禮了。」
納蘭子書心中鬆了一口氣,「沒關係。」
「對了,藍公子留下來用晚膳如何,順便我也跟爹說說回書齋的事,如果他不反對,我們明天就起程回去。
他定定地看著她,「如果納蘭大人真的不反對,納蘭姑娘真的願意跟我回去?」
納蘭子書眨眨眼睛,「當然是真的啊。」
他眸光又是一動,靜默半晌,他悄悄地捏緊拳頭,「我親自題詞的書,對你來說,真的那麼珍貴麼?」
納蘭子書不解他為何如此問,卻還是認真地點點頭。
「那麼,」他深吸一口氣,「你可願意與我一同經營落蓮書齋?」
納蘭子書淡然一笑,她既然打算回去,便會恢復書齋員工的身份,所以,一同經營,那是當然的啊,正要答應,卻聽他又加了一句,「一生一世。」
背脊一僵,納蘭子書徹底怔住了。
她呆呆地看著他,眼神陌生得似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
他剛剛說什麼?
一生一世?
是她聽錯了嗎?
是她聽錯了吧。
是的,肯定是她聽錯了,呵呵,像藍蓮雅那樣清冷漠然的男子,怎麼可能會對她這樣的女子感興趣呢。
好吧,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的有那麼一點好感,像他這樣的人,無論如何也是說不出如此煽情的話的,所以,結論出來——她真的是,幻聽了。
鬆了一口氣,她淡然一笑,「我是書齋的員工,員工與老闆一起經營書齋,那是天經地義的事,藍公子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努力,不會辜負藍公子的知遇之恩的。」
藍蓮雅十指微緊,「……知遇之恩麼?」
納蘭子書尷尬一笑,她說錯什麼話了麼,氣氛怎麼變得怪怪的。
「藍公子……」她看著他微冷的臉色,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他卻轉過身,背對著她,沉默片刻,才說道,「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