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女人就被世人稱做禍國妖姬,視為淫婦。男人恨不得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是自己的妻妾,以左擁右抱為榮,而女人若無法從一而終,那就是下賤,便要一死以謝天下,這究竟是誰的悲哀?
在男權社會無休止的爭奪統治權力的遊戲中,女人為失敗者殉葬無疑是最愚蠢的。
想到這兒,我低頭安慰著蕭皇后:「你為什麼要死?為了世俗的所謂清白、三貞九烈的婦德麼?還是為了那些負心薄倖的男人?或是為了那個已經灰飛煙滅的朝代?在這樣的亂世中,男人尚且做不到『忠臣不事二主』,女人又何苦要堅持什麼『烈女不嫁二夫』?所以女人非但不能尋死,還要活得比那些男人更長、更好!」
「謝謝你,明!我得走了,頡利此時雖然寵幸我,但仍有派人在旁監視我的一舉一動。」蕭皇后覺察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抬袖抹了抹淚水,而後低聲對我說道,「對了,明,你如今是在為突利效力麼?你要小心,頡利與突利二人正交惡,我怕頡利會對你不利。」
「我知道。」我心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淒涼,千言萬語只能化成一句,「你要多保重啊!」
「嗯。」蕭皇后抬頭看了我一眼,而後深深地歎了口氣,便轉身走了。
蕭皇后孤單的背影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仍呆站在原地,心中五味雜陳。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慢慢地走回自己的穹廬。
「紅兒,我回來了。」我掀開帳篷的簾子,卻突然怔住了,「公主,你為何在此?」
「公子,你可回來了!」紅兒一見我回來,便快步跑到我身後,緊緊地拉著我的衣袖,「公主她,她……」
「我可在這兒等了你大半夜了,今夜你玩得很是痛快吧?」阿史那燕正坐在桌前玩弄著手中的鞭子,「先是為了一個舞孃與人大打出手,而後連我父王的女人你也要勾引。風明,你好生厲害啊!」
「公主,我救那依娜,是因為我不想看著她被那男人糟蹋,並無他意。」父王的女人?她指的是蕭皇后吧?莫非剛才我與蕭皇后見面的情形被她看見了?想到這兒,我啼笑皆非地說道,「我與蕭皇后是舊識,久別重逢,敘談幾句,並無不妥吧?」
「狡辯!好,就算你和那兩個女人沒什麼,」阿史那燕怒氣未消,伸手一指紅兒,「那她呢?她為什麼和你住一個穹廬?她是你的女人麼?」
「公主,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紅兒她只是我的朋友……」我伸手按了按「突突」狂跳的太陽穴,有些明白什麼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了。此情此景,真讓我欲哭無淚—自己明明是個女子,為何卻要面對這樣的指責?莫非這就是我女扮男裝的報應?
紅兒輕聲說道:「公主,紅兒只是公子的丫頭,只求能一輩子侍奉公子,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
「並無其他非分之想?只是朋友?為何那日他要拚死從我的馬蹄下救你?」阿史那燕眸光一利,轉向我說道,「風明,你既已表示要我,便不可再對其他女子動心!我是堂堂的公主,自己的男人若還有別的女人,我顏面何存?!」
「公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其中有誤會,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我摸了摸鼻子,無可奈何地說道,「那日我會將賽馬頭名的榮譽贈與你,不是為了追求你,那只是交易而已。」
「只是交易而已?」阿史那燕咬牙切齒道,「你,你再說一次?!」
紅兒膽怯地想解釋:「公主不要生氣,公子那日只是為了救我,才會答應公主的……」
我心中暗叫不好,紅兒這話根本就是火上澆油,果然,阿史那燕怒喝一聲,一抖手腕,鞭子便如毒蛇般向紅兒捲了過去。
「紅兒!」我側移一步,將紅兒拉到身後,躲過長鞭,「公主,你聽我說,其實我是……」
「你居然這樣護著那個臭丫頭!今夜我非要她的命不可!」阿史那燕卻越發惱怒。她猛地一提氣,長鞭倒抽過來,向紅兒當頭劈下。
我趕忙推開紅兒,自己卻來不及躲閃。鞭子纏住了我的手腕,而後往上一撥,我便被騰空捲起。「砰」的一聲,我被重重地甩在地上,頓時劇痛攻心,全身猶如散了架一般,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公子!」紅兒急忙跑過來扶我,「你沒事吧?」
「沒事,我沒事……」我笑著安慰紅兒。然後忍痛抬頭,對著阿史那燕說道,「公主,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說清楚,讓你誤會了。可我確實沒辦法與你在一起,抱歉,你若要報復,便衝著我來吧,一切與紅兒無關。」
「你,你為什麼要護著她?她只不過是個低賤的丫頭!」阿史那燕美麗的臉扭曲著,「你寧可要一個丫頭,要一個舞孃,甚至要一個亡國再嫁的老女人,也不肯要我?」
「低賤的丫頭?亡國再嫁的老女人?公主,我對你和對她們並沒有什麼不同,你們同樣令我心疼。亂世中的女人命運都很可悲,大多數的女人都是被利用、被出賣、被犧牲的角色,又有誰能對她們身不由己的淒涼感同身受呢?」我緩緩站起身,由衷地說道,「你身為公主,手握權力,衣食無憂,自然無法瞭解普通女人的痛苦,但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不能因為你是公主,就瞧不起其他女人。」
「你!」阿史那燕一時竟無話可說,她猛地一甩手,一記鞭子便向我迎面抽了過來。我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阿史那燕見我不躲不閃,倒是急了,趕忙收手,但鞭尾還是掃過我的臉頰。她頓時愣住了:「你,你為什麼不躲,為什麼不躲開我的鞭子……」
「公主,我從來不和女人動手。我只希望你記住,不要拿手中的權力來與這些可憐的女人為敵。」臉頰一陣熱痛,我強忍著不伸手去摸,「在亂世中男人能以無上的榮耀留名青史,因為亂世可以造就英雄,但亂世更容易讓女人受苦,所以,最讓我痛心的,不是英雄末路,而是紅顏薄命。」
「明,中原的男子都像你這樣麼?看似細緻溫柔,實質倔強強硬。」阿史那燕怔怔地看著我,「如此的多情,卻又如此的無情……為什麼,為什麼……」
她喃喃自語著,而後忽然轉身,拔足狂奔而去。
「公主……」我本想追上去,轉念一想又忍住了。
罷了,這樣也好,這樣對我們雙方都好,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挑明為好。
夜深之時,在草原上抬頭望月,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也許是草原的寂寥,或許是夜空的召喚,當明月騰空而起之時,大地越來越遠,天空越來越廣,而月亮卻越來越近,人便愈發顯得渺小。
四周空無一人,我獨自靜靜地站著,思緒漸漸沉澱,有些昏昏欲睡。忽地,一股正在被窺視的感覺襲上心頭。在我身後,彷彿有雙深邃而犀利的妖眸,如盯住獵物的蒼狼,幽幽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迅速轉身:「王子。」
「明,草原的夜色不錯,對麼?」突利嘴角一挑,笑容平靜。今夜他著一襲簡單的左襟黑衣,紋飾腰帶繫住他纖瘦的腰身,長長的黑髮隨意扎於背後,負手而立,顯得很有霸氣。他應該很喜歡突然出現在對手身後,給對方造成無形的壓力。
「嗯。」我贊同地點頭。
突利看著我的臉,神色忽然一變:「你臉上的鞭痕……莫非是燕兒她?她太過分了!」
「和公主無關,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我笑著掩飾過去。
「你倒是不在乎,女子不是最注重自己的容貌麼?」突利踏前一步,伸手想來撫我的臉。我戒備地退了一步:「王子,請自重。」
「呵……明,我發覺你對女子比對男子要友善得多。」突利收回手,正了臉色,「你今日見了頡利,以為如何?」
「倘若你想在短時間內消滅他,奪得可汗之位,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實話實說,「以他目前的兵力及財力,以硬碰硬的話,你不是他的對手。」
「我自然不會正面與他交鋒。」突利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你可有想到什麼好法子麼?」
「辦法不是沒有,但未必可行。在這個強者為王的世界,沒有人敢擔保自己明天仍能保持當下的權力和地位。」我稍稍停了一下,瞟了突利一眼,「不是我瞧不起王子,若此時頡利死去,恐怕你是控制不了突厥這混亂的局面的。」
突利沒有反駁:「願聞其詳。」
「想要一個人永遠消失,最簡單的方法當然是暗地裡將他殺死,但這種方法並不合法,顯然不可取。若非有十足把握,萬不能試。」我略一沉吟,「而能合法的方便地殺死對手的地方,只有一個。」
「是戰場?」突利先是一喜,而後臉色又沉了下來,「如今中原各路反王都向我突厥示好,恐怕這仗是打不起來的。」
我輕笑道:「和中原的仗固然打不起來,王子不要忘了,還有個西突厥呢。」
「西突厥?」突利恍然大悟,「對,我怎麼忘記了,這幾年我們與西突厥總是爭鬥不休,正好可趁此機會了結。」
「雖是爭鬥不休,但若要兩方大動干戈,卻也並非易事,這恐怕就要看王子的手段了。」我想了想才又說道,「王子,聽說西邊那裡也是阿史那族的親戚……」
「是阿史那族的親戚那又如何?」雖然我的話說得不清不楚,可突利隨即便明白了,他斂起眉峰,「有時血緣關係不代表感情深厚,西突厥已經成為東突厥的心腹大患,他們四處掠奪財物,甚至連東突厥的經商旅隊都不放過,我們的旅隊經常受到他們的侵犯……」他眼中突然寒光微閃,恍然大悟,「我想到該如何加劇雙方的矛盾,挑起戰火了……」
「嗯,我只是提建議而已,至於如何實施,那便要靠王子自己了。」我抬頭望了望天,「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休息了。」
「明,等一下!」突利雙臂一張,攔住我的去路,「你答應助我一臂之力,卻從未和我談過事成之後想要的酬勞,今夜不妨痛快地說出來吧。」
「酬勞?我想要的酬勞是—自由。」我側著腦袋想了想,「事成之後,請王子給我自由。」
突利口氣不善:「自由?你想離開突厥?」
「不一定會離開突厥,但決計不想留在此處。」我乾脆挑明了說,「我只想過簡單的生活。」
「不可能!」突利伸出右手將我的雙手反剪在身後,左手則摟住了我的腰,將我拉進他的懷中,「明,我先前便說過,我想要你,我是絕對不可能放你走的。」
「王子,不要執著於無望的事。我對你並無男女情,甚至沒有一絲好感。」我沒有掙扎,平靜地看著他,「佔有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女人,沒有任何意義。」
「你不喜歡我?這有何妨,我從來不在意你是否喜歡我。」他毫不在乎地淺笑著,「我要的只是你在我身邊而已。你可以不愛我,但必須屬於我。」
「王子,為什麼如此執著呢?」我倒也不慌,只是不解地看著他,「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甚至可以說是陌生人,你可以毫無緣由地喜歡一個自己根本就不瞭解的女子麼?」
「明,你知道我們突厥人為什麼最喜歡狼麼?因為我們的性子和狼很像。狼在狼群中尋找伴侶,只需一眼,突厥人也一樣。」突利定定地望著我,棕色的眸子逐漸漾深,亮成近乎耀眼的金黃,「在江都看見你的第一眼,我便喜歡了你。再次見到你,我便認定你就是我日後的妻子,就像狼一樣,一生只有一個伴侶,我也只有一個,且只要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