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有些灼熱,我不想她退縮,握住她的手腕,親吻著她的手心,清晰地感受到她脈搏的跳動。
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蠱惑著我,在那個瞬間,我所有的刻意和壓抑全數崩潰。我意亂情迷地伸出手,捧住她的臉,想親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秦大哥……」她怯怯地喚著我,聲音裡竟帶著一絲抖意,漆黑的眼眸裡有些淡淡的惶恐和焦慮。
意識到她可能是被我突如其來的慾望嚇住了,我立刻放開手,扯唇輕笑,想將氣氛轉得輕鬆些:「傻小子……」
她這才鬆了口氣,一如往昔地笑了起來。
我撩了撩她的長髮,告訴她,今日要押解一批人犯到山西,讓她做好準備,早早動身。
她不疑有他,立即答應下來。
但其實我早與伯當商量好,借此次去山西的機會,到二賢莊去與雄信會合,眾人一起去投奔瓦崗寨李密。眼看著天下就要大亂了,我也不想再做什麼捕快了,只想快快加入義軍,為國為民,出一份力。理智上我並不希望她與我一起涉險,但在情感上卻希望她能和我同甘苦、共患難。所以,我只能選擇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她帶走。
我們很快便出發了,行了幾天,路經植樹崗,有幾人被盜匪圍困,她不顧我的勸阻,執意要去救人。
見她身陷險境,我什麼也顧不得了,居然丟下那干人犯,立即拍馬前去救她。
她正被一個身穿白袍的男子護在懷中,微妙的默契使他們看起來不像是初次見面的人。
他是誰?為了救他,她居然可以連命都不要……
但此時情況危急,容不得我多想,我奮力擊退盜匪,將她摟了過來。
而那個白衣男子並未放棄,他的手仍緊緊地抓著她的手,他眼中的佔有慾一目瞭然,他嘴角那抹意味難明的微笑讓我心裡一凜,這個男人,絕非池中物。
我下意識地擁緊了她,將她抱放在馬上,隨即便想揚鞭策馬而去。
但那個男人卻追了上來,他跨坐在馬上,默默地望著我懷中的她,唇邊的淺薄笑意突顯了他的張狂,深藍的眼眸看似頹廢悠然,眼底卻閃過一絲敏銳,像某種警覺的獸類,凶狠、機敏、嗜血,他週身似乎都瀰漫著血腥。
她彷彿察覺到了什麼,有些驚恐,揪緊了我的衣襟,將臉埋入我的懷裡,緊緊地貼著我的胸膛,我防範地摟緊了她。
而他顯然也發覺了她的恐懼,微瞇雙眼,收斂靈性,悄然離去。
到了客棧,我為她包紮傷口,卻始終無法平息心中那分複雜的情緒,控制不住力道,居然弄痛了她。她痛苦地皺起了秀眉,卻不知我的怒氣從何而來,她也不敢開口問我,只默默地忍受。
望著她忍痛的神情,我忽地醒悟過來,我從來捨不得她受一點傷,不讓她吃一點苦,而今居然這般粗暴地對她……
我長歎一聲,將她擁入懷中。
她沒有絲毫的掙扎,那雙比天空還乾淨清澈的眼眸定定地望著我,她輕輕地問:「秦大哥,你在生我的氣麼?」
「沒有。」我習慣性地揉了揉她的長髮,驚覺她的發居然被削掉了一大縷。
「沒關係,我的頭髮長得很快的。」她滿不在乎地說道,孩子般純真地笑著。
心中一顫,我終於瞭解,愛戀與頭髮一樣,是與生俱來,不由自主的,想續長固然很難,而斬斷又是何等不易。
從何時起,我已戀上了她,像著了魔般,義無反顧地深戀著她,恐怕此生再也尋不回她在我心湖裡投下的那顆小石子了。
但我知道,她只視我為兄長而不是男人。這份眷戀,這份愛慕,只能暫時藏在心底。說出來,怕就是矯情了。我想低頭吻她,卻又怕唐突了她,越是喜愛她,越是珍惜她,越不想輕薄了她……
明……我輕撫著她的縷縷秀髮,一遍又一遍……
在那年的立秋,我與她在街頭分散。回頭時,我發狂般地去尋找,她卻如水滴般蒸發了,無影無蹤。一個人怎會消失得如此徹底,除非是有人刻意隱瞞了她的去向,故意抹殺了她的存在。會是誰呢?我不得而知,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在悔恨中醒來,恨自己當日為何不緊緊地摟著她,就那麼輕易地看她淹沒在人群中。
秋風起了,秋風又止了,天空下起了濛濛小雨,地上一片泥濘。夏季的芬芳已是一簾惆悵的舊夢,餘下的只有秋風秋雨中的黯然與曲折。我與她那段濃郁得化不開暖暖時光,似乎只是一個記錯的回憶,並不曾有過。
明……你究竟在何處?
李世民(番外)
雪花片片,落在一株枯籐纏繞的老樹上,寒鴉幾隻,在暗沉的夜空裡盤旋嘶叫。灰瓦土牆,殘簷斷壁,石板路上雪痕淺淺,四周空無一人,眼前的一切宛如一幅古卷。
我這是在哪?是在夢中,或是在畫中?
世民……世民……
是誰溫暖的聲音在輕柔地呼喚著我?
輕輕推開一扇半掩的木門,我踏上一個又一個石階,前面仍是無數個石階,似乎永遠到不了盡頭。
「咯咯咯……」清亮圓潤的笑聲傳來,一個白衣女子步履輕盈,拾級而上,長裙飄飛,及地的烏髮如水流瀉,在曲徑迴廊處一閃而過。
她是誰?漸漸看到某些熟悉的片斷,某個熟悉的身影忽地闖入心扉,我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
滿園傲立的梅花靜靜吐蕊,朵朵晶瑩,含著白雪怒放。暗香浮動,沁人心脾,這裡有著世外桃源般的寧靜。
她背對著我,站在一株梅花樹下,微風拂過,點點花瓣紛紛落下,灑滿了她的髮際。聽到我的腳步聲,她緩緩轉身,三千青絲隨風飄散,如同抖開了一匹閃亮的綢緞。
她笑望著我,一襲月白衣衫宛如閒雲,笑靨灑落枝頭,在耀眼的雪光中,她美得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那一眼,那一笑,無聲。
我卻在瞬間迷了心神。
眉眼一瞬,勝過相識十年。若知心,一眼便可分斷陰陽。
只這樣與她相望著,一種絕世的幸福便悠悠浮漾出來。
「你是誰?」我喃喃問道。
她卻不答,轉身飄然而去。她的背影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落寞,還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滄桑。
「別走!」心中忽然湧上莫名的恐慌,我再次追了上去。
她卻越行越遠,不論我如何追趕,都無法觸碰到她。
終於,她徹底地消失在我的視野中,不留一絲一毫,我只能怔怔地站在雪地上望著,望著。
「不!」我低叫出聲,瞬時從夢境裡掙脫出來,額頭冷汗涔涔,全身冰涼。
從來不知道夢醒後的寂寞會是如此地刻骨,她只是我暗夜裡的一個夢,卻深深地打動了我。
寺中裊裊的香火熏著我的眼,我避到一旁,抬頭看那尊菩薩的臉,慈眉善目,溫柔安詳,似乎可以化去人世間所有的悲痛。十幾個和尚,素顏灰袍,在狹窄的佛堂裡排隊行走、誦經。那些沉鬱的聲音都是出自血肉之軀,我不禁疑惑,要經歷怎樣的煎熬才能走進這無慾無求、無悲無歡的佛門?
拜不拜佛,佛是不會在意的。諸事自有因果,求佛,求的只是內心的平靜。所以我敬佛,但從不求佛,只在堂前站了一會兒,我便繞到後院去找苦海大師。
霧氣裊裊,茶香四溢,清湯映綠,我坐在一旁,看苦海大師悠然自得地沏茶、品茶。
我與苦海大師相識十多年,是他當年的一番話,才有了今日的李世民。
「龍鳳呈姿,天日露表,將來必居民上;公試記取:此兒二十年後,便能濟世安民,做一番翻天覆地的事業。」所以,父親將我取名—世民。
苦海大師遞過一杯清茶:「春夢了無痕,二公子又何須介懷?」
那只是一場春夢麼?不,不是。
我時常做夢,時常解夢,夢夢皆圓。我曾夢到一座珠玉滿鑲的寶藏,而後將它據為己有。也曾夢見站在最高的懸崖峭壁之上,俯視著天下群山。我的夢境往往反映著我的心境。所以,我堅信,她是真實存在的。
「大師,我要如何做才能得到她呢?」
「二公子,佛家說,色相亦是一種心魔。倘若不能拒絕它,你將在那心魔之刑中永久受難。」苦海大師悠悠說道,「從你懂事起,我便對你說過,永無止境的色相,喧囂沸天,將攪得你不得安生。」
我低頭不語。從小,我想要做什麼,便一定能做到。我想要什麼,便沒有什麼是我得不到的。
浮華塵世,想要坐懷不亂,談何容易。我不能平靜,也不想平靜,滿腔的壯志,滿腹的經綸,如滔滔江水一般,不可抑制地要奔出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