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浮華的不只是塵世,還有浮華的年紀。所以我練字、撫琴、參禪,因為那可以陶冶性情,抹淡血腥,控制我的心魔。
「色相是一柄劍。」苦海大師長歎一聲,「二公子,對她的癡迷留戀,不僅能令你笑,能令你哭,也能令你如火焚身,更會使你痛苦一生,即便如此,你仍要她麼?」
我斂目不語,她的眼眸是如此的脆弱,荒涼而又絕望,如煙一樣的輕愁,那種哀愁直指我心,令我不能不憐惜。她轉身離去的背影幽怨而又透著萬種風情,刀刻斧鑿般深印在我的內心深處。
「要。」
「二公子,」苦海大師不著邊際地問,「何為帝王之道?」
「所謂帝王,他可以不會打仗,可以不會政務,但他一定要會用人,馭人之道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我從容答道,「而馭人,最重要的就是駕馭人心。」
「人心是最難駕馭的。」苦海大師再問,「二公子是想得到她的人,還是想得到她的心?」
「都要。」
「那麼,二公子求的是出將入相甚至是登基為王,建千秋功業,受萬人景仰,或是只求抱得美人歸?」
「都求。」
「君王得天下,終是江山情重美人輕……」苦海大師擺了擺手。
黃粱一夢即使是千年,也終有醒來的時候,只是有時候夢境太過華美,會令人寧願傾盡所有也不願醒來。但我知道,夢當醒時就該醒,執著於夢幻的虛境只是一種逃避。
自古有情人都是在燭影搖紅中完成生命的婆娑交融,我和她的第一次邂逅卻是在刀光劍影中。
在植樹崗,她嬌弱的身軀壓在我身上,漆黑的眼眸定定地與我相望著,只一眼,便天地失色。
是她,真的是她。
在我的刻意遺忘下,夢中女子的臉只剩一個輪廓,唯那雙眼睛,清澈如溪水。眼前的她,如水的雙眸,還有那唇,那淺淺的梨渦,那烏黑的發……一模一樣……只是此刻的她比夢境中多了一分稚氣,少了一分滄桑與憂愁。
我全身一震,心裡有一個地方以不易覺察的速度解凍,我彷彿看見了冰雪消融,所有的柔情在不經意的一瞬間,奇跡般奔湧而出。
看著那個灰袍的男人將她抱在懷中,扶她上馬,我不禁心中黯然。
他是誰?是她的男人麼?
我不願就此放棄,立即拍馬趕了上去。
但是,她怕我,她的眼裡含著迷茫的惶恐,她緊緊地靠在那個男人的懷裡,看得出,她對他有著很深的信任與依賴。
眼睜睜地看著她依偎在那男人的懷裡慢慢離去,這種擦肩而過的交會,眼看就要成為我心中無法解釋的痛。
日夜思念的人就近在眼前,卻又好似遠在天邊。
但她回過了頭,對著我微笑,一股溫暖的氣息從那雙秋波中向我兜頭潑來。
我頓時失了心神,早記不得要去追趕。
無妨,來日方長。風明……秦瓊……有了這條線索,我便有了九分的把握。
再次見她,便是在太原了。
她是和那個男人走散了麼?看著她急切無助的眼神,我的心中竟有絲快慰。
我知道那個男人一定會回頭尋她,所以我迫不及待地將她帶回了李家,而後便抹去了一切關於她的痕跡,遣散那日所有看見她的人,斷了她與那個男人之間的一切聯繫。至此,她終於與我處在同一個屋簷下了,我再也不會讓她從我的手中溜走。
而後的日子,我便開始對那雙清澈的眼進行探索,總是向她投去銳利、大膽、探索的目光,想將她瞭解得更透徹些。
我從未遇到過可以與她相提並論的人,她思路嚴密,博學而多才,不論問她什麼問題,她總是從容不迫對答如流,她的笑容中總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聰慧與伶俐。
她專心致志地與我談字練字,一筆一畫,一絲不苟,而我卻心猿意馬,只癡迷地看著她。低眉、垂眼、收性、斂容,只靜靜地望著一個與我有著同樣潔淨孤高審美情懷的人。
我禁不住伸手將她摟入懷中,一抹獨特的幽香撲鼻而來,這香味與我在夢中嗅到的一樣,清雅而縹緲。我心中一暖,多少個日日夜夜對她的思念,多少次在夢裡都想這樣恣意地將她擁在懷裡,而這一刻終於成真了。
她柔若無骨的嬌軀緊靠在我懷裡,溫熱的體溫緊貼著我,這是真真實實的她,不再是冰冷的夢境……我再也無法控制住心動的感覺,真的有些醉了。
但如今緊迫的形勢卻容不得我去體會這細膩的變化,大隋皇朝腐朽無能,隋帝荒淫無道,弒父篡位,好大喜功,暴虐成性,百姓處在水生火熱之中……種種情形,令人不寒而慄。江山搖搖欲墜,已是不可救藥。
為王者,不只是靠金錢與權勢,還要靠力量和手腕。
只有王室貴胄和商賈士紳還不能稱之為國,必須讓農夫、漁夫、裁縫、醫者……所有國民都安居樂業,這樣才能稱之為國。擁有將國家治理成盛世的能力,才能成就霸業,才是成為王者的唯一條件,而我,正擁有這種力量,所以,我必為王!
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冷不防對上她探索的目光。那雙清澈的黑眸瞬間便看進我的眸裡,看穿了我的所思所想,心中有絲被人窺探的不悅,我隨即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警告。
她圓睜雙目,嘴唇輕顫,臉色蒼白,讓人看了頓生憐惜。
我在心中無聲歎息,我可以沉下臉對所有人痛下狠手,卻獨獨無法對她硬起心腸,我握著她的手,無言地安慰她。
她是懂我的,不只懂我的字,我的人,更懂我的萬丈雄心。
她的出現使我明白,真正有胸懷的男人,還是需要一個能欣賞自己才能與抱負的女人。那種心有靈犀的快意和男人之間的惺惺相惜相比,有著別樣的風情。
觀望星象、指點守城、輕觸玄機……她玩得雅致從容,於細微之處入手,四兩便可撥千斤,彈指間,所有劍拔弩張的危機忽然變得雲淡風輕。可惜的是,她雖有入世之才,卻無入世之心。倘若她能多一些一爭長短的雄心,絕對可以助我完成凌雲之志。
季冬二十二,是我的生日,也是她的生日。
我左思右想,終於決定親自篆刻一枚印章給她。
於是我不分晝夜細心地刻著,不顧利刃劃傷手的疼痛,一刀一劃,只為了能在生日當天,親手將這份禮物送給她。
「我喜歡……真的好喜歡……謝謝你……」她捧著那枚印章喃喃說道,而後抬頭望著我,嫣然一笑。她原本閉月羞花的容貌在沾抹了羞澀靦腆的笑意後,更顯出傾國之色。
我只覺心口一悸,便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此刻,我終於明白那周幽王為何要烽火戲諸侯,來博取寵姬褒姒一笑了。看著她的笑顏,恐怕連我都要做出拱手河山只為討她一笑的蠢事了。原以為令我心動的是她的才情與容貌,如今才知她淺淺一笑,就能奪走我的心神。
能擁有她該是件多麼幸福而美好的事,她是那麼美麗而又獨特的一個女子。她有雙黑得可以清晰映照出人影的眼眸,那是幽黑冰涼的純,很乾淨。她自然、清新,又桀驁不馴,有著永遠不屈和蒼涼的姿態。
屬於我們的那一夜,是醉酒銷魂的一夜。
她確實不會飲酒,只喝了一杯便腳步虛浮,失了重心。我疾步上前,從身後環住了她。她俏麗的臉、雪白的耳垂、優美的脖頸上緋紅一片,艷得攝人心魄,原來醉酒後的女人也可以這麼美……她有厚重而長的睫毛,醉眼惺忪,櫻唇稍張,微顫的雙臂緊緊地圈著我的頸項,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摟著我。
她在我懷裡不安地顫抖,似要掙開我的懷抱,我緊緊地摟著她,在她耳邊不停地輕言呢喃著。她逐漸安靜下來,如一隻小貓般安靜柔順地蜷縮在我的懷裡。我不是聖人,心愛的女子緊擁在懷中而不產生一絲慾念,很難。情慾燒灼著我的心,險些逼退我最後的理智。但我知道她有些恐懼和迷惘,我不能在此時佔有她。我解開她的長髮,輕撫著,沉溺在那纏繞指間的柔滑、那銷魂蝕骨的心顫中,一夜無眠。
老人們都說,情愛是個美麗的錯誤,它一旦開始了,就如開弓沒有回頭箭,即使是撞了南牆也絕不想回頭。
她就這麼直直地闖入,不給我的心留下絲毫的餘地,我突然間目眩神迷,像個剛懂人事的傻小子般不知所措。
於是,情生,意動,直至無法自拔。
她的豪爽大氣,她的明眸淺笑,她的輕顰薄嗔,她的欲語還休……望著這樣的她,再怎麼心如鋼鐵恐怕也只能化為繞指柔的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