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下巴流下來,鑽進胸口,連心都是涼的,那麼涼,帶走了我全部的力氣,身體搖搖欲墜,倒下的剎那被一雙手臂扶住:「蜜——」
盛夏攙著我走進路邊的咖啡屋,我全身都濕透了,頭髮還滴著水,雙手捧著一杯熱牛奶,眼睛在窗外的大雨裡找不到焦點,身上唯一的溫度除了手心的牛奶杯,就是他裹在我身上的衣服。
「蜜,上次我說的西紅柿牛肉湯,你到底有沒有常喝?」盛夏和我常通電話,聊的大多是養生方面的問題,外加心理輔導。
「有啊!」我擠出一個微笑,牧神之雖然不常回來,吃的用的倒從不虧待我,人不來,東西也從不間斷。
畢竟蜜桃還在我這裡,我是沾了蜜桃的光,他自己都這麼說。
「怎麼越吃越瘦了?瞧瞧你,這臉還沒我巴掌大。」盛夏把手掌在我面前晃著比劃,「哪裡不是舒服?今天臉色最差。」
「淋了雨,沒事兒。」答了句,包裡的手機忽然響,一看名字我的臉就沉下來。
「在哪兒?」牧神之語氣很不好。
「喝咖啡。」
他壓根就沒問我是誰,直接咆哮:「我不管你身邊是誰,你不讓他趕緊滾蛋!我有辦法讓他滾蛋!」
卡嗒,電話掛線,瘋子原形畢露就這樣,我習慣了。
「他吼什麼?」牧神之聲音那麼大,盛夏肯定聽見了。
反正他不止一次聽到牧神之發癲狂吼,我也沒掩飾:「呵呵,讓你滾蛋呢。」
「牧神之這種人,你為什麼還要忍著?」盛夏不解。
「我沒忍啊!」我能怎麼辦?本來還有些盼頭,想著明天就好了,沒準明天他玩膩了就會放過我。
可我等了這麼久,明日復明日,等來的卻是肚子裡的孩子。
咖啡屋的液晶電視,演著娛樂節目,主持人正在大侃八卦,牧神之是男主角,女主角不是我。主持人喜氣洋洋地宣佈,牧神之的未婚妻是宏泰集團董事的千金冷碧瑤。
我呆呆地盯著電視屏幕,只覺得那裡好像忽然斷了信號,整個世界都一片嘈雜,外頭的大雨也全數流進我耳朵裡,盛夏叫了我幾聲我都沒聽到,半晌才說:「沒事,這牛奶很好喝。」
我真的沒事,我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冷碧瑤論學歷,長相,家事樣樣皆是上選,牧神之選她再正常不過,他們很相配。
我算什麼呢?他一開始就是為了報復我,我不過是個玩具,連情婦都不算的,我應該高興才對,他結婚了我的苦日子就到頭了。
我真是高興,高興地輕飄飄,整個身子都輕,只有頭很重,以至於走路邁出去的步子都是軟的,眼一黑就栽過去。
醒來是在家裡,一睜眼就見盛夏滿臉嚴肅,聲音凝重:「你還沒告訴他吧?打算怎麼辦?」
盛夏醫生一定已經為我把過脈,我只覺得聲音飄飄的:「這孩子,我不會要。」
「你想好,如果這孩子不要,以後再要,會有困難。」
「我知道。」自從上次腰傷加重,好了之後我走路稍微快一點都直不起腰,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可就算以後沒有孩子,這孩子我也不能要。
盛夏眸光真誠,說話從不拖泥帶水:「我的建議是生。你考慮一下。如果……如果他不想要,我可以和你一起撫養。」
「謝謝你,盛夏。我不想要這個小孩,我像討厭他一樣討厭這個孩子。」
盛夏沉默許久,苦笑:「兩個病入膏肓的人,呵,真是傻。」
我是傻,真的傻,總把自己弄到無路可走,硬撐著,不過好在對我而言,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了。
把盛夏送走,我扶著門框很久才不至於身體軟下去,淋雨之後感冒的症狀讓人無力。
我沒有吃藥,整個人蜷在酒紅色沙發裡,我就覺得那鮮艷的紅色,像血一樣紛紛湧過來,我無處可逃,無力可躲。
明明想著要給誰打個電話,就是想不起來要打給誰,雨天的光線透過落地玻璃窗艱難緩慢地移動,直到茶色的地板上光圈暗到看不出來,我還沒想起來。
我一直握著手機,撥不出去號碼,也沒有人打給我。
我沒想要訴苦的,只是想問一句「你好嗎?」或者別人問我一句也成,可是,這樣的人,都沒有了。
所有人都在忙,忙著學習,忙著戀愛,忙著痛苦,忙著無所事事,三十幾個同學在KTV裡不醉不歸像是好幾個世紀之前的事。
那天晚上,我們在海灘上用蠟燭圍成一個大大的心型,裡面擺「N」和「B」兩個字母,大家紛紛進去拍照,蘇娜娜說誰敢一個人拍,就把那「N」換成「S」,我和牧神之好像還拍了一張。
翻開手機的圖片簿,照片中他從背後擁著我,我們都在微笑,淡淡地凝固在一張小小的照片裡。
現在我們見到彼此也笑,次數少得可憐,縱使在笑,也和以前不一樣。
手指按下刪除鍵,屏幕上出現提示:「你確定要刪除嗎?」
是?否?
我關機,打開電視,在數字頻道點播《悠長假期》。
看到小南把那只承載無數回憶的彈力球從窗口拋下,小球又彈回到他們的手中。
這一刻,我的眼睛濕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