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館裡的那段日子，我依舊下方便面吃，好幾次恍惚看到他像那天一樣坐在我對面，笑著對我說：「給爸爸也下一包吧！」
他活著的時候，我從不喊他爸爸，可是現在無論我怎麼喊，他都聽不見，都不會再回來。
爸爸，你回來吧，以後我給你下方便麵，再也不偷偷放鹽了，你為什麼不回來了？
我的眸子顫了一下，視線已經很模糊，心裡堵著的那口氣從嘴裡呼出來竟變成痛哭，我將麵碗打翻，熱湯潑在我手背上生生的疼，我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
牧神之用力擁我入懷，我不停地用手狠狠地捶他的後背，發出的哭聲傳到我自己耳朵裡，整個腦袋都嗡嗡地疼，我根本已經喘不上氣，還在撕心裂肺的嚎叫：「你把爸爸還給我！還給我！你為什麼不連我也殺了！」
沙發上的蜜桃被嚇醒，不停地豎著毛喵喵叫，美尋見貓驚了，趕緊抱著蜜桃往樓上走，牧神之就不斷地道歉，不斷地安慰我，態度好得近乎乞求，惠子見狀皺著眉走開。
我能看出來，他們看著我時，眼睛裡充滿了鄙夷和恐懼。
在他們眼裡，我就是個瘋子，牧神之把我寶貝得不得了，我還不識好歹。
可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樣的寶貝有多恥辱！我在牧神之眼裡就是個玩具，死活都只取決於他的心情。
他要是一直對我壞，我或許還沒這麼怕，這麼難受。
他明明恨我卻什麼時候都一直笑，生氣的時候也笑，我被他關在籠子裡，我逃不掉了，我還看不透主人的心思，我根本分不清他對我的好是施捨，是不懷好意，還是刻意侮辱，所以他一對我好，我就更怕，也不知道他前一秒對我好，下一秒會不會笑著就把我剝皮抽筋了。
沒有人知道，他越是對我好，我越是難過，因為我總會想起爸爸，一想起爸爸，我就沒法不怕他，連對他笑都困難。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腫得睜不開，像被放空了氣的氣球軟在牧神之懷裡，任由他手指為我梳理著頭髮，屋子裡迴盪著我們共同喜歡的歌，我已經不知道那個聲音在唱著什麼。
惠子走過來，看了一下牆上的掛鐘，凌晨三點十分，她用日語小心翼翼地提醒：「先生，洗澡水放好了。」
牧神之對下人態度極好，用日語回她一句謝謝，問也不問我，抱起就朝浴室走。
他給我脫衣服的時候，我條件反射地用手去護：「可以讓惠子給我洗嗎？」
他極不悅地皺起眉：「你都傷成這樣了，我還能對你做什麼？我在你眼裡就這麼禽獸？」
禽獸不如！
「不是。您還沒吃飯。」
「餓死就餓死了，反正你也不在乎，是不是？你根本就盼著我快點死吧？」他自嘲地笑了聲。
我都用了敬詞，答得小心翼翼，還是會惹到他，於是飛速答：「沒有。」
「你要裝就裝像點，答得這麼快，讓人一眼就看出你心虛。」他訕笑著，捏著我的手指徒然縮緊，緩緩把我往浴缸裡放。
客觀說他的動作溫柔又小心翼翼，可洗澡水冒出的熱氣撲在臉上，我就覺得那是個油鍋，不安地邊往後縮邊解釋：「請相信我，我真沒有惡意。您應該知道，像我這麼渺小的人，根本沒資格和能力和您作對。」
「你相信過我嗎？你不是一直和我作對嗎？」他根本不顧我傷勢，一使勁就把我按進浴缸，我痛地嘶了聲，扶著邊沿想起身，他惱怒地吼，「不想惹我發火就乖乖別動！」
「是！」惹怒他，我的確負擔不起後果，他那狠毒的翻雲覆雨手萬一遷怒到我媽媽和朋友……
我自己怎麼著都行，決不能牽連他們。
我沒剩什麼了。
我貓狗不如，就得強顏歡笑，討主人歡心，我努力讓自己的笑看起來正常，顫顫地去摸他的手討好。
他很生氣地打開，奴顏媚骨這東西，不想演我也得演，我固執地再次摸過去，他就是不讓我碰，我不放棄依然獻媚，他終於肯讓我摸到，卻冷著臉，單手為我擦身。
「神……神之，我錯了，你別生氣了。我乖乖聽話。」
說出這樣的話我自己都噁心，可撒嬌發嗲的聲音對他卻很管用，他只皺了一下眉，似乎在思索什麼，我正膽戰心驚地瞅他，他忽然哧地一聲笑出來，像寵愛蜜桃一樣摸摸我的頭：「唔，很可愛！」
我總算鬆了口氣，其實他完全沒必要親自幫我洗澡，他一隻手還纏著紗布，卻利落地為我把全身擦得很用心，很乾淨。
他的手掌帶著溫水和滑溜溜的泡沫在我身上遊走，我覺得很不自在，他一直對我的身體興趣濃厚，擱往常早撲騰進來賴著一起洗，此時卻鎮定地不可思議，和給蜜桃洗澡一樣，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悲傷。
他已經對我失掉興趣，讓我滾蛋倒好說，可他偏偏不放手，我不由擔心他會使出更毒辣的招數對付我。
睡覺的時候他特意把床板的軟墊換成硬板，鋪了一層褥子，卻不離開。
「這個……床，有點小啊。」我都傷成這樣了，經不起折騰。
他笑著瞅我一眼，拍了拍偌大的床：「我不睡這。」
「哦。」太好了。我樂呵呵地任由他擺佈，他卻從櫃子裡取了另一套褥子，弓著身子在床邊的地板上打地鋪，我詫異，「你不是說不睡這？」
「我只說不睡床，沒說不睡地上。」他把燈關了，催促道，「快睡，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