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袋轟地一聲,她的哭聲在耳朵裡頓時放大好幾倍,像是一個碩大的擴音器裝進我的耳道,嗡嗡嗡,好吵,吵得我無法思考,以至於她泣不成聲地說完,我腦子裡都只有嘈雜的幾個詞,連不成句子。
又亂又吵,又像是一片空白,我想倒杯冰水冷靜一下,起身後的動作卻是去翻包,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拿出一盒口香糖,就覺得那蓋子實在太緊了,擰得我指尖發痛也不打開,我就對著桌子猛砸,一下一下……
白色的塑膠罐震在手心,生生地疼,嘩啦一聲,綠色的糖粒灑了滿地都是。
媽媽撲過來抱住我,握著我的手一直在發抖:「蜜蜜,你別這樣!別嚇媽媽!就是怕你出事,這幾個月媽媽才一直瞞著你。」
「我怎麼了?我好好的啊!」低頭才發現我手指上都是血,剛才砸桌子破了,我都不知道,我笑著擺擺手,「你擔心我抑鬱症沒好,受不了刺激做傻事是吧?有啥啊!不就是他死了嘛!」
媽媽怔住,紅腫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死了好,十歲那年我快被淹死了,他不救我還打了一巴掌,他和秦晚照走的時候,我就巴著他快點死!看來我的詛咒還是很管用的!」我放聲大笑,笑得心臟都要從嘴巴裡震出來,眼淚一下子湧出來,捏著她的胳膊就問,「他死就死了,你幹嘛把唸唸送人了。」
「我回來的時候你爸爸已經死了一個月,腦淤血,就倒在廚房裡,屍體都臭了。他死的時候沒人再身邊,就唸唸一直守著他。我拖它也拖不走,它和瘋了一樣咬我。兩個眼睛血紅血紅的,一點光都沒了。那狗不是瘋了也傻了。你想想家裡沒人,唸唸一個月沒吃東西,怎麼活下來的?沒準是喝了……」
「別說了!它怎麼可能喝爸爸的血,爸爸那麼疼它!它瘋了你就把它送人了,你知道唸唸是秦念走的那年,我在路上撿回來的。它對我有多重要。你怎麼能把它送人!」我哭的喘不過氣,發瘋一樣搖著她。
她的髮髻被搖散,披頭散髮,定定地瞅著我:「你喊他爸爸了,十二年了。」
我喊了嗎?我沒喊!
「我就問你把唸唸送誰了?為什麼送人!」
「唸唸和屍體呆得久了,有屍毒,養著人會受影響,我也是不得已!」
「當時你為什麼不在家,為什麼?你把唸唸還給我,還給我!」我死死捏著她的手臂,腦袋像灌了水銀,不斷地下沉,整個人也軟了下去,跪在地上抱著頭哭。
「蜜蜜,我知道爸爸死了你心裡也是難過的……」
「我難過?」眼淚流進嘴巴裡,我還在笑,「笑話,我恨他,我盼著他死呢。我就關心我的狗!」
我起身狠狠摔上房門,把自己關在房子裡,音響開到最大,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連夢都沒有做。
看來我真的不在乎他的生死,他也討厭我,死了都一直厭煩我,連個夢都不給我托,不告訴我他怎麼死的。
他老來得子,但他討厭我,就像討厭媽媽一樣討厭我,他只喜歡他的秦晚照。可他身子骨硬朗,奔六的人,看起來和四十多歲似的,怎麼可能忽然腦淤血呢?
我越想越不對勁,穿著拖鞋直奔客廳,煙缸裡滿滿都是煙頭,媽媽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像一堆沙雕像,輕輕一碰就會散掉。
我說話的聲音不由放輕:「是不是公司出了問題?」
媽媽愣住,抽了太多煙,嗓子已經沙啞:「公司沒問題。我一個人可以頂得下來。」
生意場的事我一竅不通,她說我就信了。
「他死的時候就唸唸在身邊,你又是一個月後回來的,你怎麼知道是腦淤血?」
她臉色刷白:「法醫有證明。確實是腦淤血。我回來的時候電視開著,人應該是忽然倒下去的,不然不會磕掉一顆牙。」
「牙掉了?怎麼就不可能是被人打的?家裡沒人來過嗎?他手機在哪裡?」
她的手指忽然攥緊,拳頭砸在沙發上,陷下一個坑,聲音有些不耐:「你是小說寫多了,還是懸疑片看多了?詳細情景我知道的都說了。你是懷疑我嗎?手機和法醫證明都在抽屜裡,你自己去看!」
我調整了下呼吸,道歉:「對不起,畢竟他死的太突然。」
拿了手機我一項一項地翻,為什麼通話記錄、短信,手機裡的照片,一條都不見了,他從前沒有刪除記錄的習慣。
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大,這事有蹊蹺。但我沒提,借口出去透透氣,換了身衣服撥通了一個號碼。
Vol03
市中心的「櫻ソ語」環境優雅,日本餐廳。我最不愛吃日本菜,但秦晚照喜歡,從前爸爸和她約會總選在這裡,她有一半的日本血統,兩個人總說著我聽不懂的日本話。
秦晚照一身黑色旗袍坐在我面前,她還是那麼典雅大方,氣質高華,以前我就覺得她杏唇芙蓉臉,細長的眉毛像是用螺子黛畫上去的,很像古典美人,如今笑起來眼角細細的皺紋很是疲憊。
我開門見山:「秦阿姨,傅啟華的死,您知道吧?」
她神色微微一滯,卻避開我的問題,問:「蜜蜜點餐了嗎?」
「您喜歡的九折阪和冰水。」你跟我兜圈子,看你兜到什麼時候。
「呵呵,謝謝你還記得清楚。」她叫來服務生,卻點了杯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