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聲噪雜,儘管我早知道我相信的是相信本身,而非秦念,那些雨點還是密密麻麻如同落在心上,水滴石穿,這麼多的雨落下去就是血肉模糊。
每一滴都掀起深深的漩渦,我像陷在泥潭裡,怎麼掙扎都上不來。
我想我的樣子一定狼狽不堪,不然牧神之過來看到我不會愣得皺起眉,我握著雜誌的手都在發抖,起身走過去把橫在對面的茶几都碰歪了。
動靜太大,很多人的眼神朝我們飄過來,我不知道有沒有秦念,我根本不敢抬頭去看,就揉著膝蓋慌慌張張地說:「不是去換衣服嗎?走吧,快快。」
他緩緩側首,看了一眼秦念,再看我時眼睛似乎要望進我心裡:「很痛,對不對?」
「不痛,一點都不痛!」
牧神之挑了挑眉,我們剛走出去幾步,就見秦念和那個女人走過來,我一直低著頭,就見一雙纖細的手挽著秦念的胳膊。
還用看表情嗎?人家只一個動作,就足以讓我領略到千刀萬剮的痛,我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了。
「你們?」
她的聲音一出,我整個人就呆了一下,楚夢瑩!
果然是楚夢瑩!
秦念的女朋友。
秦念和她青梅竹馬,從小學就喜歡她。
兩個人高中到大學都是同學,還一起出國。
喜歡了十幾年的人怎麼可能分手呢?
蘇娜娜全說對了,我真是傻,傻透了。
我的腦子好亂,一絲絲,一縷縷,像是破了枕頭,棉絮亂飛,無法歸類,無法集中,亂到抓也抓不住,又怎麼去理清。
恍惚覺得這不是原來靜雅的大廳,彷彿置身在亂世的舊車站,到處都是人,又吵又亂又危險,我必須趕快離開,卻找不到方向。
一雙手掌靜靜地放在我肩頭,只是那一點點溫暖的體溫,我便忽然有了一種心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朝那光線靠過去。
牧神之攬著我的肩,另一隻手為我裹了裹身上的外套。
「傅小蜜,他是你男朋友?」楚夢瑩問。
我木木地點了點頭,感覺牧神之按在我肩頭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顫,隨後聽見他一貫優雅的聲音:「傅小蜜是我未婚妻。」
楚夢瑩「哦」的時候音調上挑,笑也十分古怪。
他們認識?
大腦沒有思考這事的空間,牧神之擁著我朝電梯走時,我的心都是涼的,因為秦念自始自終沒有一句解釋。
我隱約聽到楚夢瑩說秦念說:「你真是能耐啊!」
秦念的聲音沙啞:「你少說兩句不行?」
恍恍惚惚地換衣服,恍恍惚惚地吃飯,我就像個木偶,除了還能行動,五臟六腑都被掏空了,我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坐到車裡。
腦袋裡全是楚夢瑩的樣子轉啊轉。
她的高貴優雅,她的一顰一笑,她挽著秦念的胳膊驕傲地說話……
五年了,她變了不少,似乎連髮絲都滲透著公主的氣息。
第一次見她,校園的桃花樹下。
學生們匆匆而過,只有她,安靜地站那裡。
只是安靜地站著,萬物都成了佈景。
她頭頂上空的樹葉密密疊疊,即使是最普通的綠葉,也因為她而發出那麼迷人的光彩。
她在等秦念,目光羞澀,從長長的睫毛滲出一溪秋水,見到我就跑走了,她跑開的時候,發線因為跑動,上下起伏。
她的頭髮有些黃,陽光一照,是亮晶晶的淡金色,白色裙擺被風吹起來,整個人真像一隻蝴蝶。
她是童話裡的公主,秦念是殿下。
兩個人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就算殿下不會和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絕對不會和愛上女傭。
我算什麼呢?我從小就被人欺負,人人都看不起我。
小時候一群孩子圍著我推推搡搡,用石頭丟我。
我的腦袋經常被人砸破流血,他們笑話我是勞改犯的女兒,班裡只要有人丟了東西第一個懷疑我。
一那樣我就和人打架,開始是別人打我,後來是我打別人。
反正從來沒人和我玩,我跳皮筋都只能綁在大樹上,自己唱歌給自己聽,一個人傻樂。
我比不起眼女傭還不起眼,華麗麗地跌倒,爬起來再換個好看的姿勢繼續跌倒。
跌到最後我就只會笑了。
我該笑,可我把手機鏈上的兔毛都攥濕了,也笑不出來。
眼睛酸得發痛,只好扭過頭,整張臉貼在車窗上,眼淚在玻璃與肌膚的縫隙流得慢且不規則,涼意滲透了每一寸肌理。
牧神之開車向來穩重,今天速度和飛似的。
車子繞過一個個疾馳的車輛,濺起兩排水花,車子像漂在大風大浪裡,我整個人被慣性扯得左右搖晃。
「要是你覺得我煩,就把我放這裡吧。」
他不說話的時候面部線條繃在一起,看起來特別可怕,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就生氣了,手指緊緊地抓著安全帶。
他冷哼一聲,笑得古怪:「我不是你男朋友嗎?」
「我剛才……你別當真。」
他猛地一踩剎車,我差點因為慣性被甩出去,安全帶鉻在胸口很疼。
雨刮器來來回回,刷掉一層雨,又有新的雨落上來。
他的手指攥緊方向盤又鬆開,再攥緊,冷冷地吼:「下車!滾!」
他從沒對我發過火。
我咬了咬唇,卻不知說什麼,打開車門。
雨從頭頂澆下來,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我也不覺得冷。
我早濕透了,涼透了,只覺得每一步都是那麼艱難,踩在水裡都拔不出來,還沒走到十步,就開始嗚嗚地哭,整個肩膀都在抖。
身後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他的車像離弦的箭,呼地一下就衝出去,消失在迷濛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