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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在家養身體吧!有我呢!再說,你現在回咱們公司上班,那些女人又會說三道四,要是去別的公司找工作,哪家公司願意招一個已經懷孕工作幾個月就要離職生孩子的女人呢?還有我哦!你要是願意,我做寶寶的舅舅。我也可以照顧你們。你還是安心養身體。」安良一語說完,不自覺地,從臉頰一直紅到脖頸。
蘇朵笑了:「舅舅!」她玩味著他的話:「舅舅,虧你想得出,好啊!他舅舅,可是,我多掙一份,我的孩子不是會生活的更好更從容嗎?」
安良思索良久,為蘇朵想出一個兩全之策。SOHO一族已流行很久,在家就可以完成工作,而蘇朵的專業正是廣告創意策劃,在家接一些單子來做,正合適不過了。而威客網上的軟文寫作,創意策劃的任務一抓一大把,這些在蘇朵這裡手到擒來,足以勝任的。
「可以嗎?」
「可以啊,我就經常在上面接點活兒掙點外快呢!你肯定沒問題。要不再跟以前的客戶聯繫聯繫,接點合適的單子家裡完成,你知道嗎!現在好多客戶來公司還是點名要找你的創意呢,你是咱們創意策劃部的靈魂人物,走了,老總不知道有多後悔。」
蘇朵笑了笑,陷入思索。
這時,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門外傳來林墨的喊聲:「安良,蘇朵在你這兒嗎?開門!」
打開門,門口的林墨嚇了安良一跳。蠟黃的一張臉帶著隔夜的淚痕,眼窩深陷,目光恍惚,頭髮草草地挽一個髻子支楞在腦後,只套了件灰頭土臉的外套。
安良愣了一愣,問道:「你怎麼了?」
不及回答他的話,林墨已衝進屋子。蘇朵已站起身迎上來。
兩個女人的目光對視數秒,糾結複雜。屋裡的氣氛很微妙。
林墨打量著蘇朵臃腫的腰身,忽然一把握住她的雙肩:「蘇朵,你,沒事吧!江一航去找我了,把你們的事都告訴我了,讓我找你安慰你。這個混蛋。朵,你還好嗎?孩子,真的打掉了嗎?」
「我沒事。孩子,孩子還在,我準備生下他(她),希望你不要告訴他。」
兩個人坐下來,安良倒來茶。
林墨不可置信地望著蘇朵:「真的嗎?你要生下孩子,還不要告訴他,什麼意思,你想做單身媽媽?」
「是啊!不行嗎?」蘇朵故作輕鬆,口氣中有一種玩笑般的挑釁。
林墨心凜凜一痛,心疼地擁住蘇朵:「親愛的,我知道,我理解。可是,會很苦的。」
蘇朵淡淡一笑,轉移了話題:「別說我了。你去小男友家情況怎樣?他父母喜歡你嗎?是不是都樂不思蜀了。我打了好多電話,你都關機。見色忘友的東西!」
林墨目光一黯,眼淚從乾澀的皮膚上迅速衝開兩道水痕,決堤一般。她的聲音很低,耳語一般:「朵朵,我失戀了。」
眼前的林墨形容枯槁,蘇朵明白了一切,她不敢細問,怕觸痛她敏感脆弱的神經,只能輕輕地撫撫她的背,呢喃一般:「不哭,沒事了,沒事。」但林墨眼中的悲痛告訴她,這不是一次普通的失戀。林墨的的失戀,蘇朵的失婚,令兩人同病相憐的女人,擁抱在一起,失聲痛哭。她們沉浸在各自的痛苦中,全然忘記了身邊焦慮不安的安良。
「哎!怎麼,好好的,就哭起來了。林墨,你怎麼回事,蘇朵心情剛好一點,你就招惹她哭。她現在懷著寶寶,孕婦老哭,對孩子不好。林墨,看你這樣子,也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吧!我去做飯,你倆好好聊聊,只是,別再哭了啊!」
安良的勸說,將兩人從失態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林墨不好意思地抹抹眼淚,接過安良再次遞的一杯清茶和毛巾。
安良千囑咐萬囑咐,才不放心地進了廚房。林墨隨蘇朵進了房間,忍不住驚歎了一番。只是幾天功夫,這裡打造得儼然蘇朵常住的家一般溫馨。床頭櫃的卡通擺件,牆上的嬰兒圖,窗台的綠植,都在彰顯安良的用心。
林墨苦笑。
「你多幸福,即使被江一航傷害,還有安良為你遮風擋雨。」
「別亂說,我和他,如同你和他一樣,都是朋友。還是說說你吧!什麼樣的失戀,能讓你這樣傷筋動骨。」
林墨的目光再次黯淡下來。從李可凡的家裡回來,她將自己在酒店房間裡關了三天,不吃不喝,不上班,關機,與世隔絕。上一次這樣的失戀,是什麼時候?對,是八年前,那時候,她還是情竇初開的初戀少女,她花癡般迷戀自己的外語老師,喜歡聽他用各國語言對她說「我愛你」,某位女作家說:變心哪有對錯,只是大家在迷夢中醒來的時間不一樣。而他卻並不算變心,而是將那顆本就不屬於她的心,又歸置回原點,他與前妻重修舊好,與林墨的一場綺夢,恨不能馬不停蹄地忘掉。那一次,她在宿舍裡睡了三天。以為痛得會死掉。後來,還是被窗外的鶯歌燕語從瀕死的情緒中拉了回來。她是那樣留戀青春。
「是老師,我見到老師了。」她的語氣中,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和極度興奮後的落寞情緒。
當她懷著忐忑的心,挽著小男友李可凡的手走入那片紅磚樓房,渾身的細胞彷彿瞬間被喚醒。百年高校,連它的職工家屬樓,也以長久不變的姿態,書寫歷史。那斑駁的紅磚牆和從前沒有什麼兩樣,風雨侵蝕,更添了幾分滄桑,曾經濃蔭遮蔽的常春籐,依然不遺餘力地攀爬在各家窗口,樹隙投射下的光斑,帶著一種恍如昨日的熟悉感,追隨她忐忑的步子。是的,她是忐忑的。她曾是那偷歡的少女,常常翹課來到這裡,只為和心上的人一晌貪歡。
「可凡,這裡是我的母校。你家也是在這裡嗎?你父母是做什麼的?」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愛令智昏」,他們整日你儂我儂,竟然連很多細節都忽略了。況且林墨一向認為,詢問對方的家庭背景,父母的工作,是很世俗的表現。在婚姻的問題上,女人常常對一些關鍵問題,表示緘默。李可凡還是在剛剛下車的時候輕描淡寫地提到,他的父親是退休的大學老師,母親也是退休的某國企職工。簡單明瞭。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眼裡呈現一種孩子氣的故弄玄虛:「等下到了你就知道了。走!」
他牽著她走過了那片紅磚樓,那片記憶也就漸行漸遠地消失在身後。眼前,出現一棟新的高層建築。她的小愛人,親熱地牽著她的手,坐電梯,來到十層一戶門口。他的母親開門迎接了他們。女人嘴角的笑勾起細細的溝坎,看上去更加溫婉可親,她接過林墨手中的某某補品,某某太太口服液,將他們請進家門。
客廳中的老男人,從攤開的報紙後慢慢露出微凸的頭和一個父親該有的慈愛笑容,說:「你們來了,開請坐!」然後,他的笑容僵持在那裡。
八年時光,她從一個山明水秀的少女,變成一個風姿綽約的所謂輕熟女,而他,她的老師,也老了,更老了。他的發頂禿了,是林墨現在最深惡痛絕的男人形象,他的重下巴像一個小型游泳圈,堆積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肚腩更明顯了。而她記得彷彿還是昨天,她還吻過他修長性感的脖頸,她還枕在他軟軟肚腩上撒過嬌,她有淚水和歡笑都留在那具身體裡,偶爾想起時,傷痛已經被甜蜜遮掩,就像一顆被時光重重包裹的薄荷糖,夜深人靜的時候打開舔一口,酸酸的,甜甜的。
而現在,她看到這個尷尬地僵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只覺得胸口忽然被絮了棉花,胃裡卻有一股酸液上湧。她聞到一股腐朽的味道,那味道令她噁心。
因為就在來拜訪父母的前一天晚上,她如交接儀式般莊重地和李可凡有了肌膚之親。小男人一遍遍索要她的身體,彷彿那是止渴的梅,他將她一次次帶上雲端,那種巨大的衝擊帶給身體的戰慄,是沒有技巧卻又強悍而純粹的。她天真地以為從此以後她將擁有他的每個日日夜夜,她相信他們的愛情和婚姻會像那個夜晚一樣噴香沸騰。
可是,面對眼前這個老男人,她逃了。她逃的時候很優雅,給她的小愛人留足了面子。她甚至甜甜地稱呼了「叔叔阿姨」,然後,在洗手間打開手機鈴聲,假裝接了一個緊急的電話,然後一番托詞,從那個家中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