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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朵,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我要怎樣向他解釋,要怎樣面對他?我還能和他繼續嗎?我們肯定不會再在一起了對嗎?」
她的目光,祈求般望向蘇朵,尋找答案……
向一個同樣失意的女人尋求答案,結果只會是沒有答案,或是,糟糕的答案。
蘇朵皺眉。陷入更深的混沌和憂慮中。
「吃飯了!」排骨的醬香隨著安良的呼喚,絲絲縷縷地爬進來
那個傳統意義上的新婚之夜,江飛燕就在等待中度過。她曾懷疑用孩子生病做借口只是夏一鳴前妻心懷嫉妒想破壞他們婚禮的小伎倆,仔細一想,又覺得沒有哪個母親願用咒孩子生病這種方式耍手段。況且,果果那麼可愛,以後,她是她的新媽媽,理應關心她,於是,江飛燕很大度很真誠地給夏一鳴發了一個信息:「孩子怎麼樣了?嚴重嗎?」
等了半個小時,可是,他沒有回信息。
客廳裡,孩子的奶奶李金芳也在撥電話。
「果果怎麼樣?哦,好好,沒事就好,好,明天我去看她,在兒童醫院啊?好,你好好照顧她。好!」
對話清晰無比地傳入江飛燕的耳朵,他們在討論孩子的病情。夏一鳴接了母親李金芳的電話,卻沒有給自己的妻子江飛燕回信息。江飛燕心裡一酸,到底,自己還是個外人。
她走出房門。叫了聲:「媽,果果還好嗎?」
李金芳對江飛燕很滿意。單純,沒心眼,人也漂亮,又和孩子合得來。是很合適的媳婦人選。所以,對於兒子忽然從婚禮上離開,她還是有點愧疚的。
「哦!他說孩子現在病情穩定,還在住院打針。我說過去看看,他說不用了,讓咱們早點休息。」
李金芳很聰明地為兒子賣了個順水人情,兒子剛才在電話掛斷的時候,是說「媽你早點休息!」但不是「你們早點休息」。
於是,江飛燕再次原諒了他,他可能太忙了,根本沒時間回信息,但他還是心裡有她的,知道新婚妻子在家中等著他。
和婆婆寒暄了幾句,再次回到偌大的房間。寬大的雙人床,鋪著全套的紅色床上用品,看上去是一種刺目而張揚的喜慶,而落單的人一躺上去,那喜慶忽然馬上消失了。
說實話,她很期盼這個新婚之夜。夏一鳴是保守的知識分子,和他相識兩個月以來,一直都保持著發乎情止乎禮的距離,最多也不過是過馬路時牽一下手,過了馬路又鬆開了,最親密的一次,是他向她求婚,他說:「我挺喜歡你的,我媽也挺喜歡你,我覺得咱倆挺合適的,不如,就把婚結了吧!」這表白真的一點創意也沒有,可是那些天江飛燕正被那件唐娜凱倫搞得昏頭轉向,心一熱,點點頭,就答應了。她點頭的時候,有那麼一種頷首害羞的少女神情,一下子感染了夏一鳴,他正為求婚成功而激動不已,然後,他吻了她的額頭。那個吻,又令夏一鳴的形象在江飛燕心中高大了幾分。她在書上說,吻在不同的部位,代表不同的感情,而吻額頭的情感,是最純潔最神聖的。她覺得這個男人很珍視她。
所以時至今日,他們還沒有一次實質的肌膚之親。所以,她期待著。
躺在這個喜氣洋洋的房間裡,仍有一種陌生感。這裡,就會是她安身立命的家嗎?從此不用漂泊,不會因變換工作而搬家,不因失戀而遷徙,從此在這個家裡,吃飯,做愛,吵架,和好,過一輩子,是這樣嗎?
困意襲來,躺上床的她很快跌入甜甜夢境。
早晨,是被婆婆洪亮的聲音叫醒的。她一邊熱牛奶一邊喊:「飛燕,起來吃早飯。一會兒和我一起去看果果。」
江飛燕揉著惺忪的睡眼看到婆婆正在將牛奶饅頭小菜擺上桌,一下子就清醒了,她覺得很不好意思。雖然她腦袋裡沒有三從四德,但是,讓婆婆為她做早餐,她還是有點不適應。
「我來我來。媽,以後,我早起,我來做。」她乖巧地說。
李金芳笑笑,說:「誰做都一樣。時間長了你就知道,我這人特好相處,飛燕,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孩子,單純,實在,乖巧!咱倆肯定合得來。」
從小到大,都有人說江飛燕單純,從前她以為是誇她,當年歲漸長,她慢慢明白了,有時「單純」的潛台詞就是「傻X」。
但婆婆的話讓她很受用,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江飛燕決定要一直這樣單純乖巧下去,於是問道:「媽,果果在哪家醫院?我們買點東西去看看她吧!」
「當然了!」
吃完早飯,李金芳帶江飛燕去了一家大型超市,奶粉,水果,餅乾,玩具,挑選了一大堆,結賬的時候,李金芳只顧往購物袋中歸置,一邊收拾一邊給江飛燕使眼色:「結賬啊!」
江飛燕理所當然地結了帳。物價飛漲,一堆東西花了五百多。她微微有點心疼。現在在旅行社做接待,五百多是她工資的四分之一。一心疼錢,江飛燕又覺得自己很不高尚很齷齪。她暗想:難怪人家都說後媽不好,給孩子花這點錢就心疼了,江飛燕,你要把她當做親生孩子一樣看待。
李金芳捨得買那麼多東西,卻不捨得坐公交車。江飛燕只好提著大包小包如逃難一般和她上了公交車。路上,李金芳解釋道:「飛燕,你別怪我鋪張浪費,讓你花錢給孩子買這麼多東西。我都是為你好,為咱們這個家好。孩子還小,誰對她好,她就跟誰親,你明白吧!」
李金芳一副「你懂的」的神情,江飛燕不由得心悅誠服地點點頭,若有所悟。
當婆媳二人出現在病房門口,顯然出乎夏一鳴的意料。他驚詫地對江飛燕叫道:「你怎麼來了?」
那口氣,彷彿有一種抗拒和厭惡,江飛燕一下子被這口氣刺傷了。李金芳馬上反問道:「飛燕怎麼不能來?她是你老婆,怎麼不能來看看孩子。什麼話?」
見母親開言,夏一鳴馬上偃旗息鼓,轉而對江飛燕陪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沒想到,你會來。」
江飛燕瞪了他一眼,隨婆婆進了房。
床邊坐著一個中年女子,三十五六歲的樣子,應該就是夏一鳴的前妻了。見前婆婆來,只是淡淡地打個招呼:「來了!」
李金芳從鼻子裡「嗯」了一聲,到床邊去看果果。
女人看到江飛燕,也猜出她的身份,態度比待婆婆稍微溫和一些,說:「你好!」
江飛燕只想著來醫院看望果果來贏取她的喜歡,卻忘記了在這裡會遇到她的親媽。她望著這個和丈夫同床共枕過數年並育有一女的女人,這個女人,雖不年輕了,除了熬夜照顧女兒的倦態,她的眼睛裡全然沒有離婚女人的落寞,皮膚保養的很好,衣著鮮亮。聽夏一鳴說過,她是某中學的教師,他們離婚的原因,是因為她出軌。至於其他,他再不願多提。
江飛燕尷尬地牽動嘴角,說:「你好!」
「果果,快看,江阿姨來看你了,還買了這麼多你喜歡的東西!」李金芳一邊對果果說,一邊招呼江飛燕過去。
她笑笑地走到床邊,拿起一個尚在包裝盒的芭比娃娃,搖一搖,說:「果果,好點沒?看,阿姨給你買了娃娃,等你好了,我們一起玩!」江飛燕天生長了一張娃娃臉,人又開朗,所以,和果果相處得很好。誰知,這天,孩子卻並不買賬,淡淡地掃了娃娃一眼,不客氣地說:「媽媽都給我買了好幾個了。」
江飛燕一怔,笑容僵在那裡。李金芳也臉一沉。
果果母親馬上俯身溫和地對女兒說道:「果果,怎麼這麼沒有禮貌?阿姨送你禮物,要怎麼說啊?」
孩子眨巴著眼睛想了想,說:「好吧!謝謝阿姨,可是以後不要破費了哦!」
小人兒的故作老成,逗笑了大家。
說話間,夏一鳴拿著水壺去打熱水,江飛燕搶先一步:「我去吧!」憋在屋裡和婆婆,丈夫,丈夫的女兒,丈夫的前妻聚在一起,真是彆扭。
她剛剛接好水,果果的媽媽也隨後出來了,一邊假裝洗蘋果,一邊與江飛燕閒聊:「我叫何靜。」
「哦!我叫飛燕,江飛燕。」她有點戰戰兢兢,不知這個女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婆婆還好相處吧?」何靜問道。
「好,還好!」江飛燕如實回答。
何靜眨眨眼,無奈地一笑,說:「那就好!」頓了一頓,她又說:「還要多謝你照顧果果。當然,如果一切條件成熟,我會接走她,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不麻煩不麻煩,果果很乖很可愛,我很喜歡。」江飛燕放下心來,原來,這只是一次女人對女人的談話,只是怕後媽對孩子不好,特意囑咐幾句。
「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謝你。」說著,何靜的目光落在江飛燕的身上。飛燕早上出門,依然穿著那件風衣,自從知道這是件名牌,她馬上覺得穿上衣服也自信不少,於是,上身的次數也多了。
飛燕被她看得一頭霧水,狐疑道:「怎麼了?」
何靜的目光再次掃蕩一般從頭到腳看了她一遍,意味深長地說:「這件衣服,倒是挺適合你的。」
「哦!謝謝!這是一鳴送我的。」
「這衣服顏色款式,挺適合你的膚色和氣質。我就說嘛,和我根本不搭嘛!」何靜又意猶未盡地讚美了一句,然後端著洗好的水果進了病房。
江飛燕楞在原地。何靜最後的一句話,像一把來路不明的錐子,一下刺到她心裡。她感到後背有一陣風吹過,心裡涼涼的,酸酸的。
在蘇朵和安良的勸說下,林墨第二天去單位上班了。她很細心地塗抹了蘇朵送她的一隻蘭蔻金純玫瑰唇膏,一邊塗抹一邊悲傷,幾天之前,小愛人的吻還落在上面,現在卻要用一隻唇膏佯裝堅強。
她已經想好了分手的借口。愛上別的男人了,患了絕症了,婚姻恐懼症了,什麼借口都好像比較容易讓人接受。小男孩肯定會傷心,但癒合能力也強,或許過些天就沒事了。
一到單位,迎接林墨的,是上司一番斥責,和扣去曠工工資若干,可是竟然還有李可凡的白眼。
她本來以為他會滿臉無辜地追著她問無數個為什麼啊為什麼?
誰知,在走廊裡遇到,擦肩而過,林墨嚅囁著潤紅的嘴唇,正要說點什麼,忽然,她看到李可凡牽動嘴角,抽動了一下,眼睛斜瞇著,用那一絲刀子一般的細光剜了她一下,然後走了。
她怔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念在她「大病初癒」,頭兒一整天也沒分給她什麼採訪任務。林墨一整天坐在電腦前,整理一些稿件。李可凡跑出跑進,忙前忙後,楞是沒正眼看她一眼。暖氣很足,她感到額頭和後背不停地冒汗,渾身燥熱不安。
中午吃飯,終於將李可凡堵在無人的樓梯口。
「那個,我想解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