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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衾不勝五更寒」。蘇朵第一次體會到這句詞寒涼的深意。五更寒,寒的不是被褥,不是天氣,是那股悲涼的心情。床很大,是搬入新家之前,蘇朵特意在一家中式家居館定做的仿古雕花木床,纖瘦的蘇朵睡在右邊,只佔去三分之一不到,伸出手去,空蕩蕩一片,彷彿有風從四面八方擁進來。
江一航在那晚接到小區保安打來的電話之後,已經兩天沒有來了。
第三天,江飛燕出現在她的門前,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渾身透著城鄉結合部氣息的陌生女子。
「來,小玉,進來吧!蘇朵,這是一航讓我幫你找的保姆,他說你身體不方便,需要人照顧。」江飛燕壓低了聲音,說:「你懷孕的事,我知道了。朵朵,別想那麼多,安心養胎。」
跟在江飛燕身後的女孩,謙卑而拘謹地對著蘇朵點頭,蘇朵草草掃了一眼,應付地笑了一下,問道:「飛燕,一航人呢?」
「哦!他這幾天有點事,讓我過來看看你。怎麼,不歡迎我啊!」
蘇朵心頭一黯,卻不便追問,只好強顏歡笑:「怎麼會呢?快進來吧!」
江飛燕熟稔地自己拿拖鞋,又指揮小玉:「你先休息休息,看廚房都有什麼菜,做點飯。有事問我,我和你蘇姐先說說話。」
「好!」小玉操著怯生的普通話回答,放下自己的行李,去廚房忙了。
江飛燕坐下來,目光游離,看得出,她的目光在逃避什麼,她不敢直視蘇朵,只是嘻嘻哈哈地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蘇朵,下個月,我要結婚了。」
這是個好消息,聽到好消息的人,不表示一下祝賀,是可恥的,蘇朵努力揚起一個微笑,說:「真的嗎?太好了,恭喜你!」
聽到好消息的人,總要熱心地詢問寫細節,才能以示關注,蘇朵又問:「他是誰?做什麼的?對你好嗎?」
「是單位的一個大姐給我介紹的,叫夏一鳴,是個大學教師,也離婚了,有個三歲的女兒,還有個老媽,他有學識,長得不帥,老老實實,對我也不錯,我嘛,現在想通了,找丈夫,不是買年畫,不要圖謀外頭光鮮,只要人老實穩妥,有責任心,踏踏實實過日子,什麼風花雪月,都是假的。」
「那就好,只要對你好!」蘇朵雖然嘴上應答著,目光卻游離在幾丈之外。
江飛燕一邊沉浸在即將開始的幸福中,一邊歎氣道:「他已經和我去見了我爸媽,爸爸因為我第一次結婚沒有通知家人,連婚禮都沒有,覺得很遺憾,這次,一定要夏一鳴給我一個完整像樣的婚禮,他也答應了。只可惜,要是你能去參加我的婚禮就好了。」
不能嗎?蘇朵在心底暗問自己,頹然地淡笑了一下,聲音很小地,彷彿是安慰自己一般,說:「一航的事很快就處理好了,到時我們就可以一起去參加你的婚禮了。」
江飛燕一愣,臉上的笑僵了一僵,說:「那當然好了。」說完,低頭玩弄著手中的水杯。
蘇朵打量著她,這才注意到江飛燕的細微變化,她穿了一件墨綠木耳邊的針織衫,搭配一條薄薄的羊毛及膝裙,從前劍拔弩張的馬尾也鬆下來,變成和婉的長直髮,簡單大方,淡淡的書卷氣就流露出來,「女為悅己者容」,這應該是她的未婚夫喜歡的風格吧!從前和畫家丈夫在一起的時候,江飛燕鍾情波西米亞風格流浪氣質的服飾,後來離了婚,又常常亂穿一起,時而辣妹,時而扮嫩,時而淑女,現在,那種慌亂已蕩然無存。是的,好的愛情和婚姻會讓女人沉靜下來。
聯想到自己,蘇朵卻無法沉靜下來,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飛燕,一航到底怎麼了,他在忙什麼?」
「他,他出差了,就交代了我找個保姆來照顧你,其他我也不知道。」江飛燕並不擅長說謊,一張嘴,結巴的語速和躲閃的目光很快出賣了她。
蘇朵心裡一酸,卻不忍道破。她彷彿在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美麗的肥皂泡,生怕一用力,肥皂泡就碎了。那種隱忍,讓江飛燕看了,也莫名心疼。她的目光停留在蘇朵的小腹,關切地問:「有兩個月了吧!」
蘇朵點點頭,說:「嗯!快三個月了。」儘管是面對江飛燕,她仍覺得一種羞愧。
江飛燕歎口氣,聲音很小,彷彿是自言自語般,說:「三個月,再做人流就危險了。」
蘇朵的心一緊,暗忖江飛燕這話中的弦外之音。難道,江一航反悔了,他回去的幾天,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難道和薛紫巖和好了?難道,他派江飛燕來做說客,說服蘇朵打掉孩子?不祥的預感像一陣驟然而至的流感,瞬間擊中了蘇朵,各種預想在心頭如海浪翻騰,她的手,無力地抓緊懷中的一個抱枕,彷彿那是一個救命的稻草。
江飛燕沒有意識到自己無心的話帶給蘇朵的情緒起伏,她依舊自顧說著:「想當初,我爸爸天天念叨著,盼著你能趕快給他生個重孫子,誰知道,你倆竟分開了。唉!世事難料啊!想想我都頭疼,一航這個混蛋,我都想抽他一頓。」
「飛燕,你到底想說什麼,一航到底怎麼了?是不是,他,是不是,不想離婚了,他和,和那個女人又……」蘇朵顫抖著唇,那些在心裡翻騰了無數次的猜想,她不忍說出口。
「你為什麼不打個電話,親自問問他。有些事,作為他的姑姑,我不知道怎麼說。」
「到底怎麼了?」聽著江飛燕忽然嚴肅而模稜兩可的的語氣,蘇朵心裡的疑慮更甚,她的臉色,像大雨將至般陰暗,抓著抱枕的手,已是冷汗津津。
向來口無遮攔的江飛燕,此刻卻言語隱晦,目光游離,慌亂地站起身來,結巴道:「蘇朵,我旅行社還有點工作沒處理,我先走了啊!」隨即又轉頭對著廚房喊道:「小玉,照顧好你蘇姐啊,我走了!」
蘇朵正待挽留她問個清楚,小玉正手持抹布出來相送,而江飛燕,已經慌不擇路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