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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大夫進來。手腳麻利地量血壓,量體溫,查看各項指標,吩咐護士給薛紫巖扎上早晨的一瓶點滴,然後轉向江一航冷冰冰地問道:「她懷孕有一個月了,打算要嗎?不要的話下午我安排手術做,如果要,我就再開點別的藥。」
江一航抬起頭,目光惘然,望望薛紫巖,又望望醫生。薛紫巖看到他的態度,心又冷掉大半,脫口而出道:「不要!」
「好,下午我安排手術。」
大夫出去了,病房又恢復安靜。江一航想打破這安靜,總要說點什麼。說點什麼好呢?說我江一航是混蛋,對不起你,還想要什麼補償?她已經聽膩了這些。說咱們不離婚了,把孩子生下來吧?不行,那蘇朵又怎麼辦?
可是,總要說點什麼吧?
「紫巖!」他低低地喚她的名字。
她抬起倦怠的眼皮。只是受了寒,嗆了水,經過一夜的休養,她已恢復了體力和神采,聽到江一航叫她,她馬上回答:「你放心,既然協議書我已經簽了,我不會反悔的,也不會再向你提什麼條件。懷孕的事,只是個意外,我也沒想到,下午我會去做掉的。你放心!」
薛紫巖的話,讓江一航覺得自己更像一個長慼慼的小人,他連忙辯解:「哦,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還想吃點什麼?」
「不用了!」
夫妻二人又恢復沉默。
午後的陽光像窺秘的婦人,掀開淡藍窗簾的縫隙,恬不知恥地湧進來,白刺刺一片,映在兩人淡無表情的臉上,冷冰冰的氣氛,和熱烈烈的陽光,很不搭調。
蘇朵很識趣,一天只發了一個短信,問:「沒事吧!」
江一航正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應對,只淡淡回復道:「放心,沒事。」昨晚接完電話臨走時候,他謊稱,保安告訴他家中被盜。
她便不再問了。
對一個女人有情,勢必要對另一個女人無情。他現在,只能對薛紫巖狠下心來。
可是,這個沉默相對的清晨,他想起很多事,在他心裡,對兩個女人,不是沒有比較。眼前的這個孱弱的女人,剛剛走出大學校園的時候,還是個月白風清的少女,她給他的愛,是靜默端然的,她給他的初次,還是純淨的處女之身,這在相對保守的江一航心裡,不是沒有觸動,那種純粹而徹底的擁有,強烈地滿足了一個男人的自尊心;而他一見鍾情不惜橫刀奪愛的蘇朵,早已在他沒有參與的那段青春時間裡,在夏進那裡,失去童真,是什麼時候,怎樣的情形,他因為愛她,從來沒有多問,他永遠忘不了他第一次在校外的小旅館裡,在旅店老闆意味深長的目光裡,在那張吱呀做響的木床上,和蘇朵度過的那個澎湃的夜晚,他如同遁入幽深叢林的騎士,在潮濕芬芳的秘密花園,掀開層層綢緞,窺視珍奇的瓷器。他將她捧在手心,是小心翼翼的,甚至是猶疑不前的,蘇朵閉著眼睛,遲疑地將一隻手攀上他的後背,那個小小的鼓勵,指引著他小腹的一股血脈上湧,他感到一個與夢遺和XX全然不同的高潮,那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讓他緊緊地擁抱著身下的女人,可是,那個滿足很短暫,很快被一股淡淡的失落包圍了。作為一個血氣方剛情竇初開對性充滿神往的少年,他對生理衛生課的某些細節和同伴們在深夜有過探討,那種細微差別,他感受得到。蘇朵略顯尷尬地說了一句「對不起」之後,他用一句「我愛你」作為回答。這讓他覺得自己很深情,很驕傲,很偉大。他一直以為自己很愛蘇朵,不在乎所謂「處女」和「非處」,可是,當他真的擁有一個「處女」,對照內心,他發現,自己一直是在乎的。
午飯時間,薛紫巖面對餐桌上的幾樣飯菜,毫無胃口。江一航勸道:「吃點吧!即使是一個人,也要照顧好自己。」
薛紫巖沒有說話。
「不管怎樣,都應該好好生活。你怎麼會尋短見呢?」是的,一直冷靜堅強的薛紫巖投水自殺,是他沒有想到的。
她冷笑一聲,說:「別自作多情了。我不過是在池邊散心不小心滑下去的。」話音剛落,眼淚卻不爭氣地下來了。她很少流淚,更很少在江一航面前流淚。
一種莫可名狀的心疼,就是在這時不期而至的。他抽了紙巾,在猶豫遞給她,還是親手給她擦擦眼淚。猶豫間,拿著紙巾的手,觸碰到她的手,手,就握在了一起。薛紫巖轉過頭,壓抑著哭聲,身體一抽一抽,彷彿要把身體裡的委屈都隨著這有節奏的抽泣,抖落出去。
這時,護士小姐推門進來,手中拿著一張單子,對江一航吩咐道:「去把人流手術的費用一交,等會兒手術。」
他接過單子,一把揉了,扔進紙簍,低沉著聲音怒斥:「誰說要做手術,我們不做,不做。」
無辜的護士楞了一楞,嘟囔著「神經病」,轉身出去了。
病房裡又剩下一對怨偶。薛紫巖目光恍惚地看著他,江一航楞在那裡,他脫口而出的話,嚇了自己一跳,彷彿是身體裡住著另一個江一航,他說:「江一航,你不能對這個無辜的女人這麼無情,不能!」這聲音,讓他自己也覺得陌生和可怕,可是,就是這樣脫口而出了。
他還沒從那句話的回音中回過神來,薛紫巖就劈頭蓋臉地撲到他懷中,隨之而來是一陣他從未見識過的,但屬於正常女人的嘶嚎,她帶著一種劫後重生的的感動和柳暗花明的歡喜,哭得淅瀝嘩啦。江一航只好無奈地,配合劇情地,又有些心酸地撫著她的頭髮,說:「別哭,沒事了,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