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他在那端清清嗓子,彷彿是為長篇謊言做一個準備。
「江一航,你在哪?你怎麼了?」蘇朵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稱呼江一航,通常這樣叫的時候,就是她準備吵架。可是,今天她不準備吵架,她只是想知道真相。她壓著心頭的無名之火,壓低了聲音,躲在臥室給他打電話。家裡多了一個外人,保姆小玉正在偌大的廚房裡煎炸烹炒。她不想讓她聽到。
「蘇朵,朵朵,你聽我解釋。我,你等會兒,我一會兒過去,我過去給你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變,沒有,你等我。」
半個小時候,江一航來了。小玉煎炸烹炒的成果恰好端上桌,見到江一航,馬上熱絡地招呼:「是江哥吧!飛燕姐姐讓我來的,她對我說過你,你下班了啊!快來吃飯。」
江一航煞有介事地如男主人一般對小玉吩咐了一番,蘇朵的作息時間飲食習慣,事無鉅細面面俱到,小玉只是不住地點頭稱好,而蘇朵已經從臥房出來了,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凜凜。江一航心裡有愧,上千擁住蘇朵的肩膀,在小玉面前扮演著恩愛夫妻的角色說:「來來來,先吃飯,先吃飯。」
好吧!那就先吃飯。飯桌上蘇朵一句話也沒說,江一航給她夾菜,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臉色,像一個受氣包,全然沒有蘇朵曾經喜歡的一點陽剛之氣。若是往日,一個在外叱吒風雲而回家能做小伏低的男人,會很讓她受用,可是,現在,她只是莫名地生厭。
飯吃到一半,蘇朵放下筷子,進屋去了。
「給我點時間。」
所有離婚懸而未決的男人,都是這樣敷衍婚外的那個女人的。江一航如出一轍。
他把薛紫巖自殺的事情,至少誇大了十倍。薛紫巖在他的描述中,變成一個十足的失控潑婦,她投水,割腕,企圖在旋轉樓梯的鏤空扶手上上吊,拿著剪刀發瘋,無所不用其極,江一航在這幾天裡,比救援隊還要忙,他無辜,焦頭爛額,想死的心都有了。
蘇朵信了,這是她預料中的事,因為沒有哪個女人在面對男人的拋棄會那麼平靜。
可是她不能接受。她不想要漫漫無期的等待,她不想繼續長夜孤燈地獨眠,她腹中的孩子也不能等。
「給我點時間,我會處理好。她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她平時不是這樣的,很通情達理,等她情緒穩定一些,過些日子就好了。」
「等!等到什麼時候,我能等,可是我們的孩子不能等。」此言一出,蘇朵忽然發現自己成了用懷孕逼婚的那一類女人。她忽然就沉默了。
「不會很久的,我瞭解她,她一向都是很通情達理的,她會想通的。蘇朵,我愛你,我只愛你,你知道的。」江一航說得信誓旦旦,自己心裡卻也沒底,他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撒一個謊,就要用無數的謊來圓……
有位名人說,女人最大的心願,就是要人愛她。
江一航說的那麼真,無論什麼時候,「我愛你」三個字,都是最有殺傷力的情話。蘇朵看到他額頭因為著急而冒出的汗珠,心軟了。她不想變成另一個咄咄逼人讓他焦頭爛額的女人,只是覺得心裡委屈,鼻頭一酸,身子鬆懈地坐在床上,淡淡地說:「好吧!你看著辦吧?」
他心亂如麻地撫撫她的頭髮,依然說:「相信我!」
一番虛無縹緲沒有技術含量的安撫之後,他還要離開。蘇朵沒有送他,在房裡,聽到他外面和小玉交代,然後,聽到「嘟嘟」的電子鎖開車門的聲音,那輛黑色的奔馳,像一尾盲目的魚,滑入蒼茫的夜色中。
2
小玉敲敲門,探個頭面,問道:「蘇姐,你的房間,要不要打掃?」
「不用了!」蘇朵接過小玉手中的牛奶,隨她走出臥室。小玉仍依依不捨地打量著蘇朵房間奢華而貴氣的擺設,雕花木床,垂地幔帳,樟木衣櫃,仿古宮燈,卻好像缺少點什麼。
小玉一張嘴就說出來了,她問蘇朵,房間為什麼沒有婚紗照。
「我縣城的表哥結婚,在城裡拍的婚紗照,好漂亮啊!你們這麼有錢,怎麼沒有啊?」
小玉傻里傻氣卻又直白的問題,觸痛了蘇朵心裡的那處暗傷。她又不想對一個剛出農門來到城市的女孩太冷淡,只好回答:「哦!拍了,在以前舊房子放著,還沒拿過來。」
「哦!那你和江哥哥結婚很久了啊,怎麼才懷孕啊!我們那兒的女人,一結婚就生孩子。」
小玉的問題還真多,江飛燕不知道從哪個家政公司找的她,大約真的剛出家門,還沒怎麼培訓,雖然飯菜做的不錯,可是,不該說的不該問的,一句不拉。不過,看得出,小玉是單純開朗的孩子,蘇朵敷衍回答:「哦,我們一直都工作忙,沒時間。」
「哦!」小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目光落在桌上的一盤火龍果上,這紫色的貌似洋蔥的水果,在她哪個窮鄉僻壤裡,見都沒見過,蘇朵見狀,說:「想吃就吃吧!」
見她還猶豫著不知如何下手,蘇朵拿起水果刀將火龍果一剖兩半,一半遞給小玉,一半自己拿著,用小勺剜著吃,這是蘇朵最喜歡的吃法。小玉吐吐舌頭一笑,也照樣子吃起來。
霍小玉,生在河南霍家村,在地圖上放大十倍也找不到的一個地方。家裡現在還住著土坯房,牆裙都是用報紙糊的,她從小沒穿過一件屬於自己的新衣服,初中畢業在家幹了一年農活,在縣城為表嫂伺候了半年月子。進城打工之前,她剛剛過了十八歲生日,那天剛好同村的李麗紅從城裡回來了,她穿了一件在城裡普通之極的真絲連衣裙,就把霍小玉羨慕得要死。她真心地認為,那件裙子穿在自己身上會更好看。於是,她向這個充滿慾望和陷阱的都市奔來了。
蘇朵聽完小玉三言兩語的描述,心裡忽然想起日本當紅的女優蒼井空,據說,蒼井空最初下決心涉足AV界,只因一個前輩穿的昂貴裘皮大衣,深深地刺痛了她,她發誓無論如何也要擁有一件。
蘇朵說:「小玉,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美好,城市雖好,可是,機遇和陷阱是一樣多的。」
小玉點點頭,若有所思。
蘇朵累了,起身回房,卻聽到小玉又在身後怯生地叫她:「蘇姐!」她侷促而略帶拘謹地問:「那,我晚上睡哪兒?」
蘇朵帶她來到朝南的一個兒童房:「先住這兒吧!」她並不習慣家裡忽然多一個生人,也無心留下小玉,只想等和江一航的事塵埃落定之後,再做打算。到時,無論是接婆婆來,或是接自己母親來照顧,都很便當。
朝南的小房間,買房裝修的時候,她唯獨把這間房子裝成韓式風格的田園味道,粉粉的壁紙,可愛的吊燈,碎花的窗簾,都是為將來的孩子準備的。
她安排好小玉,轉身回房。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嘖嘖驚歎。可是此刻,蘇朵心亂如麻,她沒有心情享受別人對她這種優渥生活的羨慕,也沒有心情做一個虛榮女孩的指路明燈,她只想趕快睡一覺,一覺起來,就是新的一天,她好有精神來理清這剪不斷的關係。
一夜亂夢。醒來發現,手心是汗津津地潮濕,眼角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