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路,蜿延崎嶇,時平時坎;江湖如海,波瀾壯闊,時洶時靜;宮廷如戰場,步步驚心,時刻謹慎;民間如浮雲,隨風定向,命不由已……
三年後……
江湖……
三年內最為轟動今朝江湖的,是拳王傳人又一次顯跡江湖,而且這次是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出現,各大門派接連有弟子被殺,眾人發現致命要害是無影拳,死者均身中七拳,七孔流血而亡,而兇手卻似他的招勢名稱般來無影去無蹤,各大門派聯手發出江湖令,勢要抓到兇手,卻長期無果,直到左郡申屠家族大門主之子遇害,二門主便請出江湖第一公子惜月出手追查真兇…
時至寒冬,空無山上雪花飄舞,寒風呼嘯,一輛大馬車從山上疾速奔馳而下,車輪在雪地上滑過兩條整齊的痕跡,雖然速度迅如疾風,卻平穩如山,車輪似長了眼睛般,遇到坑坷雜石便自動躍起避過,與雪同色的絲幔迎風飄舞,駕駛馬車的是一個身形瘦小膚色如臘的老漢,著一身土灰色棉衣,眼眸微瞇。
馬車的窗簾被掀開一角,露出一雙亮如星際的眼睛,出神的盯著漫天飄舞的雪花,半晌,眼角逝過一絲淡淡的欣然,緩緩放下隔簾,回頭望著身邊仍認真看書的人道:「你那招風逝無影,我知道如何破解了!」
沈塵飛唇角輕揚,翻一卷書,眼眸仍不離書卷,半晌,微歎一聲轉眸望著她道:「雪兒,我自幼便被人稱為奇才,無論文學武藝過目不忘,一學便會,世人稱我為聖人,但如今在你面前,我卻自慚形悴,還有什麼可以難得到你的?我的學識武藝你已全然學會,我還要繼續掛著那個保護你的名義麼?」
「我們都是孤獨的人,做個伴吧!」明雪淺淺一笑,眼眸望著自己的掌心,那上面的掌紋越來越淡,淡到如今,不仔細看,彷彿無……
付城的市集仍喧鬧繁華,行人商旅絡繹不絕,馬車在曲潞橋頭停下,子曲客棧裡飄出的香味淡而優雅,那是蘭花的味道,遮掩了一般客棧該有的油膩味……
塵飛先下來,掀開馬車的隔簾,淺笑欣賞她清逸的動作,腳剛一落地,周圍便是一陣喧嘩,塵飛不禁輕笑起來,三年了,她的變化越來越大,現在的她,已無法再用任何言辭來形容,只是那空前絕後的氣質,便總能讓人震憾!
沒有像從前那樣用絲綢遮住,如今的她,再不似從前那般無慾無求,那雙明眸裡,更多的是無視,彷彿這世界的一切,在她心中亦只不過是一粒塵埃,舉手投足間的清逸,脫俗的不似凡人!
這三年,她們一直形影不離,他去到任何地方,辦任何事,身邊總帶上她!世人都知,惜月公子有個清逸絕塵的紅顏知已,也只有惜月公子這樣的人,才能與她同行,也只有她這樣的女子,才配有他相隨……
「公子,飯菜都已準備好,請問公子是要現在用,還是稍後再用?」子曲的掌櫃隔著三米之距向惜月作揖,整個付城的人都認識他們,惜月是他們心中正義的化身,他的名號永遠跟一切美好聯繫在一起。
望了一眼正盯著曲潞橋的明雪,他微笑回道:「有勞掌櫃,一柱香後再用吧!」
「枯樹昏鴉,流浪天涯,箬笠蓑衣,寒雨難敵,剎那花開,斯人不再,行道綠兮,坐看雲起!」明雪低吟,眼眸微瞇,記憶中那一黑一白兩個身影,白衣的她在一望無際的水仙園裡抱琴翩舞,黑衣的他坐在橫延湖面的柳樹桿上托腮望她,那橫行無忌翱翔於天地的他,只有在望著她時,眸中才有內容……
「冥王犯了天命,不可在仙,冥,妖,魔四界生存,若是找到,你可願與他一同淪為凡人?」……
這句話在心中蕩漾的同時,一股陰暗的殺氣順著寒風襲來,寒風的呼嘯聲越來越強烈,雪花也不再柔軟,夾在勁風中,有些力道,卻在離她一米之距無力飄落地上,疊在同伴一樣潔白無瑕的屍體上……
眉頭微皺,被人打斷思緒的她微有不悅,纖手輕微牽動,卻感覺兩指輕輕在她手背拍點兩下,他曾經要她答應,不到萬非得已時,要隱藏自己的武藝,她答應過,鼻下微歎,誰叫仙族一諾千金,她轉身望他一眼,那樣溫柔的笑容,總能讓她心中的火焰平熄,隨意的擺袖,白衫上雪花飄落,抬步入子曲客棧,車伕老容在等他們……
「只想安靜的食個午膳,子曲客棧,曲潞橋,付城,都不是誰能擾了清靜的地方,丑時眺曦峰會!」惜月轉身間隨意揮一揮袖,漫天飛雪瞬間凝聚在他身後,形成一個急速強烈自轉的漩渦,在他邁開第三步時落下,散在身後,排成一個「靜」字!
風似緩了,雪也似柔了,候在門口的掌櫃趕緊打開門,迎他們進屋……
這個午膳……食得很安靜,只有寒風輕微的呼嘯聲,和雪花飄落地的歎息聲!他們都是喜歡安靜的人……
離眺曦峰還有三里路的時候,明雪臉色便有些暗沉,塵飛在一隻冬蟬飛入馬車後便一直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氣氛沉靜得有些詭異……
眺曦峰下寂靜如常,馬車緩了下來,四周無人,無殺氣,卻有一種詭異的寒意,大地被潔白的雪花鋪蓋,似蓋上了一張銀毯,連一個腳印都沒有的道路讓容叔眉頭微皺,這條路難道沒人行了麼?
一丈之處的雪坑裡,那一抹紅色沒有逃過惜月的眼晴,下馬車,四周環視一遍,感覺腳下鬆軟,移開腳步,垂眸望去,一隻黑色的手掌透過雪的覆蓋伸出來,該是死去沒多時,那成勾型的手指似仍在垂死掙扎的人,想要挖開泥土,從地底爬出來……
微歎一聲,惜月轉身欲上馬車,一回頭卻見站在他身後的明雪臉色詭異的瞇著眼睛,「壞了規矩,這些人,時辰未到。」明雪極淺的聲音夾在呼嘯的寒風中似有些輕顫的尾音,陰森徹骨,抬眸間,一股薄弱的白光隱隱滲入地底,轉身上馬車,不多看一眼……
老容駕著馬車馳騁而去時,回頭望了眼方纔所立的那塊地,雪瞬間溶化,下面的遍地屍體只顯露了幾秒,便疾速化為灰燼混入溶化的雪泥裡……
馬車內的明雪又怔怔盯著自已的掌心,許久,忽掀開窗簾望著窗外,半晌,老容便感覺耳邊一縷清風逝過,白影在眼前一晃,身後便傳來惜月的呼喚聲:「雪兒——」
「不要跟過來,七日後的此時我自然會出現在你面前。」堅決冷懾的聲音迴盪在寒風中,惜月緊握的拳頭漸漸鬆開,微鎖的眉頭卻仍未舒展開,在原地立了半晌,輕輕吁一口氣,轉身邊踏上馬車,邊對老容道:「繼續趕路吧!」
回到方纔的地方,眼眸由微眸到幾乎閉起,只留一條縫,忽又猛然睜開,再微眸,再閉起,再睜開,沒有,什麼都看不見,自三年後的那一夜,那一聲雷響之後,她再也看不見黑衣人,也不見幽魂,無法獲得任何來自冥界的消息,要找他,似乎毫無頭緒……
讓自己習慣人類的思維與適合能力,必竟要與他在這裡永遠相守下去,可是她找不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只有一個人,似乎跟他有些相近,她腦海中晃過那個身影,不是,不可能是他。
掌紋越來越淡,掌紋的淡化代表她在人間存留的時間,時間越來越少,而他卻似毫無消息,感覺,為何從前心有靈犀的默契全然無存,無論上天入地,翱翔五界之間,總能聞到他熟悉的氣息,知曉他身在何處,但如今,她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召應,不應該是這樣,從前不是這樣……
長袖一揮,漫天雪花在她身邊迎風起舞,方才溶入雪泥的灰燼似都覺醒,在地上打著旋,形成漩渦,「出來,出來……」大喝聲,狂吼聲,漸漸變成撕心裂肺的呼喊聲,沒有,仍是……什麼都沒有……
墓連山是一個墳山,數不清的枯墳與新墳連續不絕的佈滿在山上,這裡的夜晚幾乎絕跡無人,只有柔逸清明的月光依然輕撫著它,山上的積雪漸漸溶化,順著它們所依附的物體緩緩滴流,發出滴達滴達的憂美夜曲……
明雪坐在一座新墳的墓碑上,仰首望夜空,已經很久,腦海裡晃過的片段依然歷歷在目,似今天才發生的新鮮事,一點都不陳舊……
「什麼時候都要跟他比,即使你得到了一切,在我心中,他永遠才是最好的,你不讓我找到他,我偏要找到,仙界如何?人界又如何?有他的地方,才是理想之界!爭天爭地,天地之權,王者之位,你儘管拿去,但若要阻止我尋他,即是回到冥界,我亦不會放過你……」輕吟,似呼氣之息的聲音,只有她自己……和風聽見,他……聽見了麼?
落地,揮袖掃過墳前的雜物,背靠墓碑而立,閉上眼睛,進入她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