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宣伍捌年,九月十三日,付城,夕煙薄暮……
「付城是一座按天體星象排列設置的古城,城口設直徑640米,面積240畝的巨型太極圖,城內主要的二十八幢古建築是按天空中的星座排布的,村中還有防火,鎮邪用的『七星塘』『七星井』,體現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閻沖站在巍峨的城牆頂閣,腳下的付城一瞰無餘……
「看見那個沒有?」閻沖指著遠處一個黑點對身邊的天凡說:「那是付城的氣象井,是流傳了幾百年的古物,天晴時水清見底,井水變渾濁便定是要下雨,付城的百姓只要看到這口井,便知道次日的天氣,對他們耕種農作都有極大的益處。」
天凡望著遠處那口氣象井,微皺的眉一剎間緊鎖,又散開:「仰光,也有一位如穆子暉那樣的將軍嗎?」
「你是否在想,付城官民一心,民風驍勇,城內又按星象設計得如此懸密嚴謹,敵軍自是難以攻克,那為何多年前卻仍險遭失陷,且累太子與二王子戰死沙場?」閻沖收回眸光,昂望萬里碧空,半晌才沉聲道:「不知此次,是否仍是他出征。那昔日邊城晏閉,牛馬布野,三世無犬之警,黎庶無干戈之役的和平景象,即要消失了,仰光一亂,大楚,烏蘭,赫非,爭天下的霸主,都該起了!」
天凡聞言苦笑道:「亂世出英雄,爭戰天下需英雄霸主,但治天下,卻需要明主賢君,城主口中那個他,與穆子暉,都屬於前者,這個亂世,急需一個明主賢君出現。」
閻沖聞言一怔,轉眸定晴望著他:「你這句話,楚謙也曾說過。」天凡心中忽也一震,似一口大鐘被敲響,回聲仍在心中激盪,怔怔望著遠方,卻無語,「看來,你跟你爹極像。」「極像?」天凡疑惑,別人都說他們不像。
「若當初不是為了沈星,江山皇位,他唾手可得,在他心中,一個情字,勝過了一切,而現在的你,對明雪的感情亦是一樣的奮不顧身,執迷不悟。」閻沖說畢抬手搭在他肩頭,神情忽變得極凝重:「你爹選擇了當情聖,棄江山,你呢?方纔你說這個亂世,急需一個明主賢君出現,你是否想過要當這個明主賢君?」
天凡心中一驚,這一點,他倒是從未想過,但這一刻,被閻沖這麼一提,那明主賢君四字竟反覆在他心中輾轉徘徊,彷彿突然成了他畢生的志願,「天凡哥哥!」若不是……這一聲清脆的呼喚,他甚至已在幻想自己該如何向那個志願前行,他回頭,望著似白雲飄逸飛來的明月,心中又是一陣恍惚,那一瞬,那個天真無邪,清華如月的人兒,忽與他心中明雪的身影重疊,他垂眸深思,再抬眸時,明月已飄舞盈盈,落在他身邊。
不,這不是明雪,明月是清華如月,而明雪是約麗如日,兩人截然不同……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升。
瀲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喝谷山,燃息亭內,二個白衣飄逸的人兒賞月奏琴,一個清逸絕塵,瀟灑怡然!一個清華如月,靈秀飄然,欲醉天人!沈塵飛撫琴輕唱,清郎如風吟的聲音伴著一縷清逸瀟灑的琴音,如天際飄起仙樂,天神吟歌人間!明月吹笛隨風翩飛,白衣長髮飄搖,踏花而舞!如月神舞歌蒼茫!此時的燃息亭猶若仙境,琴瑟合鳴,大概即是此意……
「塵飛,你說天凡哥哥真的不去仰光救姐姐了?」明月旋身收笛,自優柔的柳枝上飄盈飛到亭內,終是忍不住問了,「嗯!」塵飛收指斷曲,笑容可掬的望著她,只是那眼眸深處,隱藏著一泓不為人知的韶意,「為什麼?你說你去仰光救姐姐,天凡哥哥留在付城幫閻城主守城,我真是不敢相信,天凡哥哥怎麼能捨得下姐姐,要知道,姐姐落在仰光人的手裡,肯定是凶多吉少的,我疾速趕來,便是為了……」
「月兒!」塵飛起身,伸手撓過她被風吹起散飛肩頭的髮絲,溫和的說:「你聖潔無瑕,未經世俗侵擾,不要讓任何事物,鎖住你光潔無瑕的眉頭,有什麼事,塵飛來為你做!」明月從前是喜歡叫他塵飛哥哥的,但他不許,他喜歡她喚他塵飛。
「塵飛,可是姐姐!」
「月兒,你聰明伶俐,怎麼忘了,天凡是有順風耳的,他要留在付城定是有他的道理,你與天凡、明雪相離十年,不曾體會天凡對明雪的情……是勝過一切的!」塵飛仍是笑容可掬的望著明月,然而,明月眸中流露的那一瞬喜悲難辯的複雜神情,也未逃過他的眼睛,他心中一怔,忽覺有什麼,在往下墜落……
九月十四日,當第一縷曙光破曉而出,仰光與大楚的戰爭,終於打響……
二萬熾血軍在辰時到達付城。天凡站在城牆上,看著那漸行漸近灰濛濛的一片銅甲軍,竟感覺有一種宿命也同時離他越來越近。
放在城牆欄壁上的右手忽不自覺的微顫,他垂眸望去,那隻手竟越顫越厲害,一種心慌的感覺瞬間湧現全身,異墨戎裳開始收縮,縮到讓他喘不過氣來,背後有一種如鋒芒突刺的感覺,他伸出左手狠狠抓住自己的右手,倏的回頭,天際襲來一片黑壓壓的烏雲,那烏雲疾速向付城逝來,瞬間形成一個凜悍猙獰的骷髏頭……
城牆內鎮守的士兵,雷電霜雪四將帶領的二萬熾血軍,眺曦峰正往仰光行去的那輛飄著淺青絲幔的馬車裡躍出的易悠,沈塵飛,明月,及……暗自保護明月的七樂和雙野,付城城主殿內跑出的閻沖及沈塵揚,還有數萬付城百姓……都怔怔頓住,驚愕的望著天際那枚黑色轱轆頭……
「這是……奚氏的契血陣……奚炎竟用絕招給我們下馬危,仰光太大手筆了……」閻沖雙拳緊握,面色肅穆莊嚴。
「糟了,修兒在城牆頂……」沈塵揚大喝一聲,縱身躍起,足尖點過一支旌旗,使出內功疾速向城牆飛去……
天凡緊緊抓住自己巨裂顫抖的右手,異墨戎裳仍在收縮,緊咬的下唇已開始流血,嘴角嘗到的血腥味緩緩流入喉中,刺激他內心隱埋的另一根……邪惡的神經,他猛的抬頭,墨眸已變成碧藍,右手已由顫抖變成巨烈的震動,他已無法再控制,左手倏的彈開,「啊……」他昂首狂吼,驚天動地,右拳帶著他不由自主的身子沖天而飛,飛向……那個凜悍猙獰的轱轆頭……
「修兒……」沈塵揚欲抓住他的腳,右手卻自天凡的小腿倏的滑落,「修兒……」他再縱身躍起,卻被一陣狂風吹擋,無法前進一步,「塵揚。」身後傳來閻沖堅定的吼聲,他的肩膀被閻沖牢牢抓住,躍上城牆的明陽也即刻使出內力定住腳根,雙臂揮展,使出八封風陣圈住襲風……
沈塵飛和明月眼看著轱轆頭吞噬了一個黑影,明月心中一驚,後知後覺的呼喊:「天凡……」
天凡眼前,周圍,是無盡的黑色,那團黑色忽變成一隻隻噬血的蝙蝠,又變成一個個狂漠的幽魄,最後……又變成一根束縛明雪的邪繩,「啊……」伴隨著一聲驚心動魄的狂吼聲,天凡上身後傾,雙臂展開,右拳疾速馳出一道墨得發亮的邪影,腹部又乍然湧出一片碧藍懾光,那兩片光影瞬間擴散……
「砰……」瞬息萬變,地動山搖,隨著一聲巨響,付城邊境的天際,黑蝙蝠的屍體像墨雨一般紛紛飄零……
眾人愕然,二萬熾血軍,雷電霜雪四將,沈塵飛,明月,易悠,沈塵揚,閻沖,和……付城的官兵百姓,及……仰光國的四萬正光騎,全都愕然!
奚炎跑前幾步,嘴唇翕動,雙掌微顫,什麼?那是誰?竟滅了他的契血陣,那是連穆子暉都只能攻守破陣而未曾滅過的契血陣,那是誰??
沈塵飛疾速飛躍,接住往下墜落的天凡,奚炎只望見,一個清逸絕塵的白影接住了那個自天際墜落,懾氣仍凜然的黑影,那一擊驚天地的黑影……那一拳毀江山的人……是誰?
遠在九霄雲外的光玄王,這一刻,絕不會想到,想用絕招給楚國下馬危的仰光鎮國將軍奚炎……會輸給一個毛頭小子,聲震今朝的契血陣……竟會敗給無名無派無招無勢的一拳……
遠在九霄雲外的太宣王,穆子暉呢?他們能想到麼?
子夜,穆子暉在盤龍閣頂昂望星空,對身邊的吳言道:「言,那顆星……終於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