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紗輕然飄落,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小翹鼻,熟悉的紅唇。這是他的她,五官可以偽裝,可是她看他的眼神怎樣去偽裝,茉 莉 花籐可以偽裝,可是那獨一無二的玉茉 莉腰鏈如何作假。那是他特意請了知名的玉雕師傅,取材同一和田玉,用內嵌的刀法雕刻的小茉 莉 花,茉 莉 花不是並蒂的花種,可是他卻注定了一生與她緊緊相依,所以每粒玉中,內嵌的花朵不是獨束,而是並蒂糾纏。這份心思如何偽造。
胸闕里血色蔓延,明明只是劃傷,不是刺入;明明身體其他位置的傷口並不致命,可是一種陌生的寒涼卻讓耿於懷高大的身子無法控制的開始顫抖。入骨的冰寒自胸闕蔓延開去,他自己都能清楚的聽到血流出身體的聲音。雙膝一軟,人已跪倒。
不能死!他不要死!她才回到他的懷抱,上天怎麼可以如此殘忍。
房門「砰!」的一聲被直接撞開了,劉業勳領頭,一大票人已衝進了屋裡。一地的黑衣血腥,一片的打鬥狼藉。屈膝半跪的耿於懷,渾身是血的耿於懷,身旁一個半架著他身子背對著門的黑衣女子。
驚恐和狂怒直衝上頭,清明的眼睛立時已泛起了紅絲。幾乎沒有過多的考慮,劉業勳提腳便向黑衣女子踢去。
耿於懷要出聲警告已是不及,他拳腳的第一個師傅是劉業勳,他的一拳一腳有多大的威力,他比別人清楚,有多快的速度他比別人明白。幾乎是拼盡了全力的抱著漣漪的身子,轉了一個圈,他用自己的身體去遮擋攻擊的角度。
「於懷!」腳已踢出,才發現耿於懷居然在自己攻擊的範圍裡。生生在半空減力,生生的撤腰扭腿,化去了大半的力道,可是衝過去的速度和力度太快太重,三分的力氣還是紮實的落在了耿於懷後背上,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在黑暗裡穿透耳膜般的淒厲。
漣漪直覺得人突然被抱著轉了一個身,然後便失去了平衡,面前這男子和自己不受控制的往後直跌了出去。然後重重跌落。
她原本可以翻身借力讓自己不會跌的那麼重,那麼紮實,可是面前這男子居然像鐵箍一般把她緊緊鎖在自己的懷裡,他的手指握著她的手腕,另一隻手臂從背後固定了她的腰。落地的剎那又用鎖腰的手掌護住了她的後腦。雖然跌得狼狽和疼痛,身體卻沒有真正受到傷害。
本能的想直起身子推開他,肩頭卻突然一片濕滑腥熱,她側頭,他的頭正壓在她的肩上,嘴角是猙獰的暗色濃稠,可是他卻看著她溫軟的輕笑。
「不要再離開我。」他幾乎是咬著牙齒說完這句話,頭一偏,人居然已昏闋了過去。可是握著她手腕的手指卻沒有一絲的放鬆。壓在她身上的龐然高大,卻顫抖的越發明顯。
劉業勳衝到兩人面前,在看到漣漪的臉時,臉上已變了顏色。
「是你!」他不可置信的瞪著漣漪。
回轉了身子高聲命令人打電話到醫院調人過來。再回頭看看緊貼在一起的兩人,一時之間居然無法反應。
這時開始清查現場的執事過來報備:「一共10名『襲人』,死了7個,重傷2個,還有一個……」下意識的用眼神瞟了一眼被耿於懷壓在身下的女子。
「襲人?」劉業勳猛的回神,快步走到一具已死的黑衣女子前,揭開黑色面紗,看到面孔,心底已泛起了涼意。不死心的又走到了另一具背後插了匕首的黑衣女子前,翻過屍體,揭開面紗。冰冷的涼意已滲透了全身。
「這次『襲擊』的『襲人』都是用了同一張面孔。」執事盡責的報備,聽在劉業勳耳裡卻如寒夜降霜。
再扭頭看了一眼漣漪,那一臉的不可思議已變成嗜血的寒芒:「把他們分開,醫生呢?打電話催!」
站在一旁待命的兩名男子領了命令朝漣漪靠過去。俯身先把耿於懷抱了起來,卻發現耿於懷的左手死死的握著漣漪的右手腕:「過來幫忙。」男子朝門口守著的另兩名男子喊。
一個男子過來幫著扶著耿於懷的身子,另一個男子用手去拉耿於懷握著漣漪的手,拉了幾下居然沒有扯開。使了一個眼色給原本拖著漣漪另一隻手的男子。兩人合力用手指去掰,可是耿於懷人雖然昏闋了,卻彷彿潛意識的在抗拒著。兩個男子如何的使力,在不能傷了耿於懷的情況下,居然沒有成功分離那緊握的手指。
不知不覺的,漣漪的眼突然有些酸楚,心底那糾糾纏纏的葛蔓有了一絲鬆動。耳畔反反覆覆是他在她耳邊那句:「不要再離開我!」眼淚終於控制不住的滑落,心裡好痛,那樣的酸楚,那般的苦澀,彷彿世間所有的委屈都在這時爆發。
「拉不開就給我剁了那女的手!」劉業勳冷眼旁觀,眸底劃過一絲狠辣。幽晚你一定要逼我恨你嗎?
男子已撿起地上一把匕首,青灰色的寒涼,在月色下透著妖異的光芒。劉業勳一眼瞟到,臉色驟變:「等等!匕首給我。」
持匕的男子一楞,收了力氣。轉身把匕首遞給了劉業勳。劉業勳小心的接過,放在鼻下輕輕一嗅,狠辣冰冷的眸子閃過一絲愕然,蹙緊的眉頭越發的糾結。
青!
∼居然是「襲人」專用來暗殺的「色毒」。
「襲人」是個神秘的幫派組織,近十年來,因為能成功偽裝各色人物,而在江湖聲名鵲起。原本與「東靖盟」並無瓜葛,可是好幾次都莫名的破壞了「東靖盟」的行動。所以劉業勳查了「襲人」的底,竟然發現「襲人」目前的領導者居然是尋找了多年的幽晚。
而他對幽晚,原本就有愧疚,自然亦明白幽晚為何處處與他、與「東靖盟」做對。所以索性放了手讓幽晚報復。而「色毒」就是幽晚專門用來暗殺襲擊的一種香料。
「青!」
∼其實準確來說不是毒藥,而是一種香料,它帶著很淡的荷香,色呈青色。所以取名「青」,它的作用不是用來毒人,而是見血後迅速破壞人體的凝血因子,讓血無法凝固。所以就算只是破開了一個小小的傷口,都能讓中者緩慢的流血而死。
捏握匕首的手指因為這一認知開始不能控制的顫抖。
青!
∼不是毒,所以沒有解藥。或者說,最少他不知道解藥是什麼東西。
大聲吩咐了執事讓他通知醫院調集所有B型血和O型血來「耿宅」,自己茫然的回首看著牽絆糾纏的耿於懷和漣漪。心底真正泛起了失去的恐懼和深深的無力感。
這是第幾次讓他面對這樣的痛苦了?
幽晚你對我的恨究竟還有多少?
命人把耿於懷安置到了其他的房間,並沒有再吩咐人徹底的分開兩人。只是命令手下看好漣漪。如果握著這樣一個「襲人」的手,可以讓於懷安心的話,那麼他願意成全。
讓人通知刑離趕回,亦通知在外的「東靖五子」迅速回國。普通的醫生沒有辦法救於懷的命,只能用血漿來拖延時間。真正有希望有能力救於懷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幽晚,一個是勾陳游破雲。
游破雲素來對各種奇怪的毒物有研究,,這是他的個人愛好,甚至遠赴非洲和澳洲去尋找世界上各種異毒,研究解藥。如果世界上除了幽晚,誰還能救於懷,只怕最有可能的就是游破雲。可是單招他回來,幽晚日夜盯著「東靖盟」的眼睛,一定會有所覺,那麼她的後手呢?只怕連游破雲也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所以要回一起回,多幾個分散的目標,相對來說只怕更安全一些。
而幽晚,你今晚的這個電話只說了「壞消息」,那麼「好消息」呢?表面上吩咐了盟裡的人緊守「耿宅」,務必做到滴水不漏。暗裡卻吩咐執事把召喚醫生和尋找血漿的動靜搞的大一些。甚至留下一個缺口給暗藏的「襲人」探子可以安然把消息帶出去。
幽晚!
不要讓我真的找到恨你的立場和借口。我可以忍受你的挑畔和傷害,可是我亦是人,我也有底線,不要逼我不得不放下愧疚與你對立。
這一夜是鮮血淋漓的一夜,儘管看不到顏色,漣漪卻非常清楚的明白握住她手的男子身上不斷滲出的是血。
醫生來的速度很快,迅速的清理了傷口,就打上了止血的點滴。然後有護士過來熟練的上藥包紮傷口。
醫生說:主要的傷口有七處,一傷在肋骨,還好並不嚴重,做了處理後期好好恢復並沒有大礙。一傷在肩胛,匕首雖然刺的深,可是沒有傷及筋骨,所以上了藥止住了血,剩下的事也就是休息。還有幾處傷雖然都見了血,可是只是皮外傷,更沒有什麼大礙。真正致命的傷口是心臟處的劃痕,只是四、五寸左右的一道血痕,可是因為上了白藥打了止血針卻依舊不管用,造成持續的流血,所以反而成了身上最致命的傷口。
而這傷∼是他拉住她的手劃過的!
她與他明明不認識,她甚至是帶著仇恨來暗殺他的「襲人」,可是為什麼在最後一刻,她會心軟;為什麼最後一刻,看到他那釋然、解脫的微笑會抑制不住心的疼痛。為什麼他那深邃而憂鬱悲傷的雙眼讓人似曾相識。為什麼?
臉上還有未乾透的淚痕,因為他的一句:「不要再離開我!」她控制不住的悲泣痛哭,迷濛的黑暗裡,她深知自己對他不是單純的仇恨,可是一想到風亦說過的話,一想到他殺「襲人」時那殘忍的手段,卻又不自禁的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他究竟是誰?
凌晨6點,耿於懷開始發燒,渾身滾燙。胸口的血一直在往外滲,紗布一條一條的換,這邊在輸血,那邊血流的速度卻比輸入的速度要快的多。嘴唇漸漸青紫,臉卻如火一般的燙手。這是最糟糕的情況,大量的失血加上內心鬱結掙扎,還有長時間的睡眠不足,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內外煎熬,血流不止,偏偏又用藥物控制不了。
冰袋一袋一袋的拿來,溫度卻降不下去,退燒的藥不敢一直注射,因為血流不止,怕退燒藥下的猛了,身體的溫度一下降了下去,體溫偏低的話,那情況更糟糕。
劉業勳在屋子裡一圈一圈的度步,原本四十歲左右的樣貌,彷彿一下老了十多歲。糾結的眉頭,眼角和額頭深刻的皺紋,微弓的背,仿若蒼老一夜之間來臨,仿若肩上的重負要將這老人壓倒了一般。可是他還是一步一步的在屋子裡兜轉著,往往反反,彷彿他的腳步停下了,耿於懷的呼吸也會停下一般。
他在等,等幽晚的電話,他知道她既然叫他來救耿於懷,肯定不單純,她無非是要給自己一個打倒他的機會,無非是要一個可以羞辱自己的機會。
他給她,如果她願意放過耿於懷,他可以放下多年的尊嚴,如果她要他懺悔他當年的放棄和背叛,他願意。可是她不找他,她彷彿在這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手機每隔十分鐘就響一次,可是每次匆匆的接起,又失望的放下。醫生和護士來來回回的反覆測試體溫,換針水,換鮮血滲濕的紗布。有護士用棉簽沾了清水滴到耿於懷開裂的嘴唇上。可是耿於懷抓著漣漪的手卻一刻也沒有鬆開。
漣漪安靜的坐在離他最近的地方,他的手滾燙的象火炭,可是她卻感覺他離她越來越遠。心裡無助而惶恐,她從不知道死亡可以這樣把一個人的生命一寸一寸的抽離。心裡翻滾著滔天巨浪,明知道這男人死了,她來的任務就完成了,簡風亦的威脅就解除了。可是她高興不起來,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喊:「不要!不要!不要!」掙扎著、疼痛著。漸漸聲音變大,如雷聲轟鳴,在她的心底吶喊:「她不要他死!她不要看著他死!」
腦袋裡仿若有千千萬萬的針在扎,每次刺中帶來的疼痛都讓人驚跳。可是她只能這樣呆坐著,而無能為力。
猛的手腕上的手指又一次的收緊,力度之大,幾乎讓漣漪痛的呼出聲來:「花語!」他痛呼,聲音慘烈,彷彿正經受著撕心裂肺的痛苦。人一挺竟要從床上坐起,眼睛卻是閉著的,一旁的護士急忙伸手按住。
胸口的血流的更猛,原本已止血的肩胛在這一掙扎間又撕裂了傷口,白色的繃帶上立刻又染上了一抹血色。旁邊的醫生和護士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好不容易制住了掙扎的身體。好不容易重新包紮了傷口。耿於懷火燙的身子卻開始不自禁的抽搐。
醫生慌忙又測了一次體溫,不得已只有又打了一針退燒的針,血漿不能斷。耿於懷身上的衣物除了貼身的大部分已經褪了下來。全用冰袋捂上,現在首要是要先把溫度降下來。
這樣反反覆覆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溫度終於降下了少許,人也不再抽搐,可是依舊沒有清醒的神智。嘴巴裡不停的喃喃自語,時不時的大喊一句:「花語!」,每叫一聲,漣漪的身子都控制不住的一陣輕顫,心裡的掙扎便更厲害幾分。
終於劉業勳忍不住走到了漣漪身旁輕聲說:「他叫『花語!』,你就應他一聲。」
漣漪抬頭,這個瞬間蒼老的老人,眼神裡居然全是無奈、焦灼和祈求。
「花語。」耿於懷的手又一次抽緊,彷彿在確定手裡是不是依舊抓著那不願意放開的手。
漣漪點著頭,另一隻手終於輕輕回握住了他的:「我在!」
我在!
∼多簡單的兩個字!
可是當漣漪說出這兩個字,心裡那掙扎,那疼痛,那燒灼,那無奈,那苦澀,那無助好像都重重放了下來。原本不斷輕顫的身子驟然輕鬆。
「不要再離開我。」他低聲輕喃。
她說:「好!」眼淚卻已不自禁的流了滿臉,濕了衣襟。
明明已燒的迷迷糊糊,聽到漣漪的回答,他眉宇間的痛楚卻一瞬間雲淡風輕,他握著她的手掌還是滾燙的,可是嘴角已彎起一抹安心的弧度。
窗外的天已大亮,晨曦初露,金色的光帶透過窗欞射在耿於懷緋紅的面頰上,眼睫上浮起一滴琉璃晶瑩,似垂未垂,似墜未墜,在透明的光色裡光華璀璨,仿若暗夜裡遺失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