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於懷把車子停進車庫,熄了火卻沒有馬上下車。身子靠進座位裡,手指揉了揉眉角,重重的噓了一口氣。似乎意外總是在人沒有防備的時候突然闖入。是啊,早有所料也就不是意外了。
白天接到的神秘電話牽引出的神秘人物其實也沒多神秘。一年前也交過一次手,就在「多農」拍賣場,她的目的很簡單~那個銀製的羅盤!只要給她這個東西,她可以幫忙打壓「龐氏創業」,否則就是敵人。其實這對耿於懷來說,不算什麼威脅,他拉這個網花了那麼多的心思,如果只是讓人隨便幾個銅板就可以改變原來發展的軌跡,那麼他也白作「東靖盟」的朱雀了。
他去見面,只是想看看什麼人在作怪而已。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對於下面的計劃有利無弊。很奇怪,一個羅盤居然讓對方的人花了那麼大心思,甚至不惜以他作為突破口。或許該給青龍況烈提個醒。對方似乎也是勢在必得的。
傍晚一場暴雨拖延了回家的時間,不知道耿茉有沒有吃晚飯。給她打電話沒打通,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有了關機的毛病。幸好刑離在她身邊,打不通她的,可以打給刑離。
抬手看了一下手錶,快9點了,真的是有些晚了。下了車,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買好的禮物裝進了自己的口袋。本來想二十天以後耿茉二十四歲生日的時候再給她,可是他實在等不及了。有些孩子獻寶的心態,他一直記得那夜在月光下,她在他懷裡如月光仙子般的嫣然笑顏。他要她在自己身邊一直如此開心。
鎖了車,耿於懷快步朝主屋走去,沒走兩步卻突然停住了腳,轉身他朝反方向走過去,臉上的柔軟笑意收斂成凝重的寒霜:「出來,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暗影裡呼吸漸重,終於輕輕移動著腳步走進斑駁的明暗光影間。清湯掛面的直髮,黑色的皮革緊身衣,妖嬈的眉目,沾染著琉璃亮彩的紅唇。不是幽夜舞是誰?
「是你。」已經吩咐了刑離弄走她,居然還是讓她在他的視線裡出現。他不想殺她,可是也不想和她無謂的糾纏。
「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挑起眉,耿於懷不言語,等待她的下文。
「你不在的時候,劉業勳去看過你的寶貝。」
「為什麼告訴我這個,」
「我想,你願意知道。」聲音有些低沉,不見他的時候想著,見了卻沒勇氣與他對視。她和她始終是不同的是不是?就算她曾經有一張和她一樣的臉,他看她的眼神也永遠不會有陽光般微軟的笑意。
「我不會感激你,不要再回來了。我現在沒有殺你。並不表示以後不會。我討厭一直糾纏不清的關係。」耿於懷轉身朝主屋走去,幽夜舞的聲音卻在背後涼涼的響起:「你那麼信任刑離嗎?你就那麼肯定他不會背著你做其他的事?已經有了鳩尾的前車之鑒,你仍然那麼相信你身邊的人嗎?」
信任?
耿於懷的心隱隱糾結,世上他從來不信任任何人。可是他沒有選擇,他一早就知道鳩尾的心思,一早就知道劉業勳的不滿,一早就瞭解刑離的動搖。可是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沒有更好的選擇。他只能盡力維持各種平衡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紅塵亂世誰又可以徹底信任誰呢?
「我和你做個交易。」耿於懷頓住了步子,卻沒有回頭。交易?對於他來說幽夜舞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那她憑什麼和他談條件,她身上還有什麼值得和他交易的。
「我在暗處保護你的寶貝。」
耿於懷冷冷的哼出了聲,她憑什麼以為他能信任她,跟隨了十年的部下都無法完全獲得他的信任。她憑什麼?
「我自有辦法,把你不在她身邊的一切情況報告給你知道。」
「我拒絕。」雖然擔心著,可是卻並不想讓人監視她的舉動。她是那麼驕傲而強勢的女子,一旦知道他對她做了這樣的事,無疑會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出現裂紋。他不能冒這個險,雖然她的安全他擔心,可是一個犯過錯的刑離在面上照顧就夠了。她和他未來的日子還長,不能一直這樣過日子不是嗎?雖然現在還沒有想到好的解決辦法,可是等龐同德的事解決了,危機沒有那麼大的時候,總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的。
「『襲人』不但是世界是最優秀的偽裝者,也是最優秀的探密者。你拒絕等於把一份最好的保護推拒門外。」
「我拒絕。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你的心思我明白,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所以最好不要有開始,也不要有任何的瓜葛。我最後再說一次,我不希望你再出現在我的視線裡。如果下次再見…………我想我會把你當作敵人。」
高大偉岸的背影漸去漸遠,幽夜舞卻沒有再出聲呼喚。心裡如針刺一般的痛著,卻無法真正去恨他的無情。就如他所說的,他和她沒有開始,所以沒有任何不清不楚的瓜葛,以至於連恨也找不到一個借口。
這樣的男子讓人心動,心疼,卻終究與自己錯過了!
耿於懷推門進入主屋,首先看到的不是刑離,居然是花語。半靠著玄關的門檻,她身上只穿著浴袍,頭髮還是濕的,臉上卻有著濃烈的笑意和嫣然的紅暈。看上去更像聽到他車子回來的聲音,臨時從浴室裡跑出來的樣子。
「在洗澡?」
花語含笑點頭,眉眼彎彎,卻難掩有些紅腫的哭痕。
她哭過?耿於懷伸手去摸她的臉,腦子裡第一個閃過的人影居然是劉業勳。他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出手了。花語頭一歪,居然閃過了他的手:「濕的呢!」
「你也知道濕的,為什麼不搽干。」伸手去攬她的腰,她輕輕一閃滑開了。
「刑離在二樓,他出來不小心會看到的。」
「唔……。」這是拒絕的借口嗎?好吧!看在她越來越紅的臉上就饒過她好了。
「吃飯了嗎?」
耿於懷搖搖頭,花語輕輕的笑了:「去客廳坐著,我給你煮麵吃。」
「讓傭人煮好了。」他有些迫不及待想給她看看要送她的禮物。
「我想煮給你吃。」花語把他往客廳的方向推過去,自己轉身往廚房去了。
脫了外衣,耿於懷靠進沙發。花語的笑顏還在眼前縈繞不去。那羞澀的紅暈,那微翹的嘴角,那依賴和幸福的眼神。一時之間居然有些坐不住了。起身他也往廚房的方向走去。該死的龐同德,該死的「龐氏創業」如果沒有這個麻煩阻隔其間,他現在就想帶著花語回拉斯維加斯,他只想這樣幸福的和自己的女人在一起。
到了廚房,支走了傭人,花語找來鍋子煮上水,然後拉開冰箱的門。冰箱裡的食材不錯,拿了蝦。香腸。雞蛋和芥蘭菜,花語準備給耿於懷做」三鮮雞蛋面」。對於廚藝她還是蠻有信心的,以前耿於懷讓專業的廚師教授過她的。現在想起來,其實最幸福的日子,是不是應該算那段時間呢?相對於現在,那時候的他們沒有阻礙,沒有壓力,只是很單純的相處著。雖然平淡一些,可是幸福原本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啊。
~可是那時候卻沒有珍惜。
洗乾淨材料,花語準備找刀子來分解。一陣突來的抽搐卻讓手裡的食材掉了一地,左手壓住右手上的三個肉包,花語下意識的蹲下身子。突襲的疼痛刺骨鑽心,讓她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站立。咬著牙,狠狠的吸著氣,再狠狠嚥下那翻湧而上的疼痛。額上的冷汗卻頻頻往外冒。
「啊!」終於還是沒有忍住,身子傾斜,人已匍匐在地上。下一秒整個身子已落入熟悉的懷抱。心裡一慌,左手手掌整個包住右手的手腕。臉卻沒有勇氣抬起,他能看到的,他會發現的,怎麼辦……心裡恐慌著,手上的疼痛卻沒有減緩的趨勢。
「手怎麼了?放開我看。」耿於懷壓根沒想到進門會看到眼前這幅景象,耿茉萎縮的伏在地上,左手捧著右手,渾身發著抖。臉上全是冷汗,雙頰卻有著奇怪的紅暈。這才發現靠在自己懷裡的身子居然是滾燙的。伸手摸了一下額頭,燒手的溫度:「你在發燒!」
顧不得聽花語其他的解釋,彎腰橫抱起她,一腳踢開廚房的門,就往二樓的臥室奔去。進了臥室直接把花語放在床上,拉好被子,轉身就走,卻被花語一把拉住:「你去哪?」
「打電話叫醫生過來看看。」
「你好大驚小怪的。我只是白天淋到點雨,身體這段時間差了些,有些感冒而已,叫什麼醫生,我吃過退燒藥了,」
「那你的手呢?」
「剛才不小心被開水燙到了。」直直瞅著耿於懷,花語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余痛猶存卻已不妨礙她偽裝平靜。幸好這次發作的時間不長,可是下次呢?如果下次發作的時候耿於懷也在場怎麼辦?
「你確定?」伸手更用力的把耿於懷拉到自己的床沿坐好,花語很肯定的微笑點頭:「我確定!明天燒不退我會和刑離說的。」
「笨蛋!發了燒還洗什麼澡?居然還只穿著浴袍在屋子裡晃……」
「呀!」不等耿於懷數落完花語,花語突然驚跳的拉開身上的被子,眼明手快的耿於懷一把壓住她要爬起的身子:「怎麼了?」
「廚房燒著水呢!」
輕輕在花語的額頭敲了一個蹦殼,耿於懷站起了身子把被子重新掖好:「我去,你躺好。」
「我煮……。」
「你煮什麼?發著燒就要乖一些,我叫傭人煮。」很警告的眼神,有些兇惡的表情,可是怎麼看在眼底,卻讓花語心底那軟軟的花枝,蔓延出一抹溫暖的顏色。
耿於懷轉身出了房門,門扉合上了。花語卻久久不能回神,耳畔彷彿迴響的只是劉業勳的那句話:「他可能不會幸福了,可是最少成全了他不再活在擔驚受怕和隨時要承受撕心裂肺的疼痛之中。」
心上一痛,那抹溫暖頃刻碎裂成暗色陰霾。
耿於懷第二天走的很早,花語依舊發著燒,人有些迷迷糊糊的。可是臨走時還是有了片刻的清醒,囑咐了耿於懷晚上早些回來。人又昏沉了過去。吻了吻花語的額頭,耿於懷微微皺了皺眉,應了是。
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頭重身子也是沉沉的。模糊中花語感覺有人在握她的手,一驚人也清醒了不少,睜開眼居然見一個四十歲左右模樣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而刑離站在他的身後。霍地花語從床上坐了起來,防備的把手腕自那人手中抽了回來。
「是主上讓他來看看你的病的。」看到花語的驚異,刑離解釋著。
花語有些譏諷的笑了,他在耿於懷面前喊自己「大嫂」,昨天喊自己耿小姐,現在直接連稱呼也省了。他對自己的態度還真是讓人玩味。
「我很好。」
醫生?懷居然還是叫了醫生來。
張了張口,刑離不知道怎麼回應。想說的話也縮了回去,一時之間氣氛陷入沉默而尷尬的僵局裡。
花語轉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他手裡正拿著測壓器似乎正準備給自己測血壓的樣子。輕輕噓了口氣,語氣放軟了下來:「我只是發燒,怎麼要測血壓?開點退燒的藥就可以了。」懷讓他來,不能不讓他開些藥,不然會引起懷疑,這個道理花語心裡還是明白的。她留下的日子不是太多了。浪費時間在這些無謂的爭執上實在沒必要。
微微整理了手裡的儀器,「醫生」開了口:
「我看一下你的舌苔。」語氣很慢,溫溫軟軟很有耐心的樣子,
僵持了一下,花語終於還是張開了口,男子認真看了一下,又看了下花語的眼瞳。最後終究是又測了體溫,量了血壓。做足了全套的「望。聞。問。切」後,最後無可避免的看到了花語右手腕上的三個肉包。一個月左右的時間裡,肉包已經有指甲殼大小了,呈褐紅色。當下男子的臉色就變了。
「看出來了?」
花語冷冷的笑,渾身的無力感卻愈發的重了。刑離在這中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他讓劉業勳和自己私下見面,就算他沒有背叛耿於懷,可是也已經說明在這件事上,他的立場應該和劉業勳是一邊的。難道劉業勳沒有告訴他,她生病的原因嗎?居然領了醫生來看,那要告訴耿於懷自己得的是什麼病嗎?
右手手腕在陌生男子的手中,花語的眼睛卻是盯著刑離的。突然間心底泛起有些恨意,她沒有太大的願望,她只是想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過一段平靜的日子。原來她停下爭鬥和算計,世界並不願意停下。在龐同德和簡風亦那裡自己為了活下去要算計要掙扎,原來到了這裡還是一樣要如此。
「你身上怎麼會有『非洲血螞蝗』?」陌生男子的表情漸漸凝重,最後終是震驚的問出了口,一臉的不可思議。
這是「東靖盟」勾陳堂下的「血刑」。除非犯了重大的過錯或者嚴重叛幫,一般不可能使用的。可是據他所知這名女子並不是「東靖盟」的人。可是她身上的確是「非洲血螞蝗」不會錯的。
刑離在聽到答案後臉上的淡漠面具已開始出現裂紋,他一把拉過座位上的男子:「你說她身上有『非洲血螞蝗』。」
「嗯,而且有一段時間了。她發燒是『血螞蝗』引起的。」緊皺的眉頭,倒是比花語的表情要凝重幾分。偏頭看了看一臉冷漠的女子,心下的猜疑更重了。
看到刑離呆怔的表情,花語倒是願意相信他並不知道這事的了。可是就算不知道又怎樣呢?什麼也改變不了了。安靜的看著兩個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的男人,花語突然有些好笑。自己唱的戲,卻找不到台階下了。
「要告訴懷嗎?」坐在床沿上,花語捲縮起雙膝,下巴隔在膝蓋上,悠悠的問,語氣輕慢,連自己都感覺有些惡劣。
「我打電話給主上。」半響刑離居然蹦出了這樣的答案。
看到刑離真的拿出手機,花語的眉不覺皺了起來,低喝:「不可以!」刑離的反應在她之外,不管他是不是做戲,她卻不能冒著讓他告訴耿於懷此事的險。她還有一些事要做,刑離改變不了什麼,所以就不能讓他壞了自己的計劃。
花語轉頭,淡淡的對陌生男子微笑:「我最近頭暈的厲害,可以緩解嗎?」
「嚴重貧血引起的,輸血會有一些幫助,可是……只要『血螞蝗』拿不出來治表不治本,而且到了春天……」
「到了春天,它會在我的體內繁殖。」花語幫他接下要說的話:「貴姓?」
「敝姓劉。」
「劉醫生,我身上的東西你能拿出來嗎?」
有些僵硬的看著花語,許久劉醫生只能搖頭。他知道怎麼治,可是他沒有藥引。一切枉然!藥引只有勾陳堂主游破雲和「東靖盟」的長老劉業勳有。可是怎麼這女子身上會有「血刑」,隱約猜測著答案,人卻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
輕輕點了一下頭,花語笑的更優雅了,淡然如霧般輕裊的笑意彷彿現在說的話無關生死。
「我知道怎麼做,劉醫生你就和懷說我只是感冒發燒吧。我會到醫院去的,希望你給我輸血,我需要時間做一些事。而我需要你幫我。」
「可是……。」
「劉醫生,這事是你們『東靖盟』的長輩劉老先生讓我這麼做的。」原來事到臨頭居然是抬出劉業勳來做震懾。
花語緊盯著劉醫生,直到他點下頭來,口中那口氣才重重吐了出來。心裡明明很苦,臉上偏偏全是暖暖的笑意。原來在這裡也需要偽裝的。
送走了劉醫生,花語開始在衣櫃裡翻找合適的外出的衣服。而刑離只是鎖著眉在她身後緊緊盯著她。半響他居然說了一個連花語都沒想到他會說的話:「我很後悔!」
花語怔然,尋找衣物的手指僵了一僵,對他的恨意卻突然煙消雲散。原來要不恨居然是那麼的容易,只是一個道歉而已。
後悔!後悔讓劉業勳與自己見面嗎?可是已經晚了不是嗎?無法挽回的事如何後悔呢!
「你在外面等我好嗎?我要換衣服。」
僵硬的抬頭看了花語一眼,刑離退了出去,門扉關上了,一室的空寂,原來沒有他的身影哪裡都是囚心的牢籠。
給自己挑了件北京紅的妮子裙,畫了淡妝。鏡子裡的自己其實也並不是太憔悴的。記得以前母親給姐妹們講「白雪公主」的故事,每次母親講到裡面的巫婆皇后對著自己的魔鏡問:「鏡子!鏡子!世上誰最美麗?」的時候,三姐妹總是爭著說「我最美麗!」
「我最美麗!」花語笑了,手指撫在鏡子上。往日可追!她的兩個妹妹一定會比她美麗的。轉身帶門而去。
跟在花語的身後,出了園子,刑離不得不開口:「要出去?」
「嗯!」
「可是……。」
「你又不是第一次背著他做事了,有關係嗎?」
刑離難堪的僵了一下,卻還是盡責的又回了一句:「出去不安全。」
「你跟著會不安全嗎?」笑得譏諷,門扉卻已經打開了。邁步而出,有些意外刑離居然真的沒有再阻攔。心下笑的有些蒼涼,這算道歉嗎?
花語的第一站是醫院,她接下來要做的很多事,都需要體力和精力。而她現在的狀況卻並不理想。
在醫院輸了血,人的精神果然好了很多。劉醫生一直沉默在側,輸血結束遞了一個白色的小藥瓶囑咐了用量後沉默退走。那溫軟的眼神中居然全是悲憫。
花語淡然的微笑,淡然的接過藥瓶。心裡有絲細細的悲傷流過心脈,她一直是那麼的驕傲,可是終究淪落成了別人憐憫的對象。而她卻還是只能微笑。
會難過嗎?其實當心疼到了極致還能感覺什麼難過,無非是寒冬落霜而已。
「回去好嗎?耿小姐。」刑離站在她身後,小心翼翼的低聲詢問著。眼神低垂著,自責嗎?花語掉看眼神,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化解別人心裡的情緒。
「不!帶我去見劉業勳。」
一切才開始,而她已經沒有了退路。
劉業勳的家坐落在N市的北郊,獨門獨院的小別墅,鏤花的大鐵門沉掩著。明明是午後秋爽,可是隔著鏤空的鐵欄,看著那爬滿了三角梅了院壁,看著那高大的濃蔭碧翠的榕樹,看著那穿花小徑,居然有「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感覺。
站在鐵柵外,歪著頭花語怔怔的看著那幽深的「侯門」,心裡蔓延出如墨般沉重的絕望。再進一步!只要再進一步!自己的命運真的將不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劉業勳應該算準了自己會來吧,那麼精明。深沉和深思熟慮的人,對手每走一步都應該早在他的掌握之中了。她不想他如意,真的不想。可是她卻沒有第二種選擇。
劉業勳說自己是耿於懷的軟肋,其實他又何嘗沒有捏握著自己的軟肋。
從他來見自己開始,他已經是這盤棋的贏家。她無論如何選擇其實他都有對付自己的借口。她不同意離開耿於懷,那說明她對他不是真的感情,只是單純的利用他達到復仇的目的,所以下在她身上的「血螞蟥」發作了,也沒有人可以說他見死不救做錯了;如果自己順了他的心,主動離開,當然更好,他省了心,目的一樣達到了。棋局從開始他已經算到了每一步走出的結果。
花語唯一好奇的是他是怎麼知道自己身上有「非洲血螞蟥」的事。不可能簡單看到面像就知道。連專業的醫生也要做了檢查才清楚。還有劉醫生和刑離的反應也很值得推敲,他們都知道這東西,似乎也知道它的厲害,卻對她欲言又止。所有的疑問都在面前這幽深的「漩渦」中,可是為了耿於懷她必須去探個仔細。如果「東靖盟」所謂的長輩和龐家有所瓜葛,那麼耿於懷現在的處境就很危險,一切表面的勝利誰也說不準是不是圈套。
輕輕吸了一口氣,她終於伸手按下門鈴。半響一名四十歲左右的老婦來開了門。
「你找誰?」
「我……。」還沒有回答,站在屋子二樓的落地窗旁的劉業勳已經開了口:「王嫂,給她們開門。」
花語微仰起頭,暖暖的陽光反射在玻璃上,落地窗旁那抹人影居然有些明晃晃的刺眼。他果然是在等她。可是站在那裡他又站了多久了呢?
鐵門在自己面前緩緩開啟,王媽拉開了一人寬的距離示意她們可以進入。花語上前一步突然住了腳,回頭她向刑離丟下一句話:「你在這等我。」不是命令,只是一種暗示。前方是沒有路的濃霧,花語不能同時讓兩個人都陷入可能的危機。既然對劉業勳起了疑,那麼留下一手總不會有錯的。
而刑離!花語只能賭一賭,賭他的那句「對不起!」
隨著王媽進入了主屋,上了二樓,直接被帶到之前有落地窗的那間屋子。
清一色的核桃木傢俱,迎門而放一扇核桃木鏤空屏風,書桌後內斂沉穩的一副獨字「忍」。牆角放著一盆墨綠的龜背竹。而門正對的落地窗正在秋日的暖陽下閃著透明的琉璃光色。劉業勳背對著門,靠坐在那一片琉璃光色之中,那半搖的核桃木搖椅輕微而有節奏的搖晃著,無聲無息的從偽裝的書卷味中透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緩慢的走到劉業勳身後,花語從這個角度正好看到了剛才進入的鏤花鐵門。刑離!他居然真的站在門外的濃蔭下等著。修長挺拔的身子靠在牆壁上,手裡夾著一支剛點燃的香煙。
「丫頭,我想我這樣叫你不會太見外。」
花語不置可否的輕輕一笑,他是耿於懷的長輩,她並不在意這稱謂。可是一想到他是把自己推入絕境的那隻手,心頭那強烈的排斥就開始厭惡他的虛偽。
「我想你會來找我的,不過沒想到會那麼慢。」
吊起了眉頭,花語抿了抿唇,直把要衝口而出的厭惡嚥了回去。他以為自己是怕死,怕痛苦的,所以應該跪著、爬著迅速來到他的跟前來求取活下去的希望嗎?只怕自己不能如他的意。
「你想清楚了嗎?」
「我以為你已經知道答案了。」挺直了脊背,花語的手指慢慢收攏捲縮。
「我知道你是聰明人,智者之間總是容易溝通的。」
「我有條件!」
世上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任由他劉業勳掌控玩弄,就算她花語只是他眼中的一枚棋子,她也要他付出相對的代價來交換。
「條件?」劉業勳輕輕的笑了,放在搖椅扶手上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那褐色的核桃木,卻沒有繼續表態是接受還是不接受。陽光的反射愈發的刺眼,花語往旁邊挪動了幾步,讓自己逃離那有些強烈的溫暖,也讓自己找到一個可以看到劉業勳眼睛的角度。這場戰鬥她打得比以往都謹慎。
許久劉業勳才緩慢開口:「丫頭,你現在和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要想清楚,說出口的都要負責任。」
收斂的眉目閃過一絲譏誚的嘲諷笑意,花語柔軟的聲音裡融進一絲叛逆:「你說的話也要想想清楚,你這樣的身份需不需要對自己所說的話負上一些責任。」
淡然的眉峰終於因為花語公然的挑畔扭成「川」字,很快卻又舒展開來,原本溫軟的眸底卻有了一絲寒意。在「東靖盟」裡誰敢和他這樣講話?而她居然還是掛著這樣的微笑說出這樣的威脅。劉業勳抬眼,在那耀眼的燦光中微瞇著眼仔細打量面前這個看似單薄的女子,想從她面上看到一絲恐懼,一絲慌亂,一絲後悔,一絲無措,可是那精緻而美麗的臉龐上只有一絲淺淺的微笑,那嘴角的弧度甚至帶了一抹不屑。她抱著什麼樣的心態來的?她難道就沒有一絲害怕嗎?
「疼嗎?」劉業勳突然問了一個很惡劣的問題,他想提醒她在自己面前應該柔順。應該敬畏,因為他比她有主動權。
可是花語直視他的眸子只回答了七個字 :「也只是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劉業勳心底劃過一抹異樣。按照時間推算,她身上的「非洲血螞蝗」應該已進入覓食的高峰期,如果沒有每天及時補充足夠的血液,「血螞蝗」會開始向動脈移動,嗜咬抽取食物,那樣的疼痛連個男子都無法忍受,哀痛自殘,而她只是名軟弱的女子而已。她覺得那只是如此而已嗎?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