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昂冷冷一哼,眼裡有試探,有審視:「來人,暫將歐陽夙押入天牢,待朕……擇日再審!」
纖紜虛弱之身幾乎仰去,冰涼手心沁著絲絲冷汗,膩了襟袖。
兩人押住歐陽夙,歐陽夙雙手被縛,深瞳望在纖紜無動於衷的淒美側顏上:「為什麼?」
難道,自己心裡的感覺亦是不可信的嗎?
難道,自己又錯了,錯信了她迷濛的淚眼,徹骨的情意?
纖紜心中千刀萬剮,逼迫的淚水被鎖緊在眼眶中,顫抖的唇,涼薄的道:「歐陽夙,我說過,我是害你不淺的女人,可是……你偏偏不信,怪得了誰?」
歐陽夙怔忪不急,眼神凝聚,深深的懊惱與不解凝在雙眉之間!
突然感到可笑。
可笑,芊雪、漠芙、太后,幾乎所有人都說她是足以禍亂人心的妖女,自己卻偏偏不信,偏偏信了她的眼淚,她的眼神,她的纏綿熱吻。
歐陽夙竟是冷笑,天雲彷彿陡然壓下,籠罩在南榮府清亮的上空。
他,偏偏信她,信了什麼心裡的感覺!
侍衛們將歐陽夙押下,纖紜轉身閉目,淚水落下,她迅速拭去,卻逃不過趙昂刀似的眼睛!
………………
皇宮夜沉,一早便喧囂不止的心終於寂靜,心裡空落落的,纖紜倚窗望月,月色蒼蒼,星輝似水,冷了九月餘青枯黃的草色,細草拂風簌簌,花深無地落,東風忽惡,流光過卻,只餘滿眼淒涼。
自從回宮,纖紜不言不語,不吃不喝,立在軒窗邊,整整一天,一動不動。
紅綢望著心急,好在皇上今日公事繁忙,不然不知要如何應付才好。
「纖紜,吃點東西吧。這些天不見,你已瘦了一圈。」紅綢從旁勸慰,纖紜卻搖首,依舊不語。
歐陽夙下獄一事,紅綢亦有聽聞,只是不曾身在其中,不知來龍去脈,無從相慰,只道:「你想救他,是不是?」
纖紜目光一慟,似被石粒驚碎一池水碧,大顆的淚珠滾滾落下,纖紜緩緩回身,紅綢竟是一驚,原本嬌媚絕色的人,不過幾個時辰,竟似被抽去了魂魄,雙眼無神:「不……」
紅綢怔忪,纖紜笑著,眼淚卻落下來:「是我親手將他送進天牢,我……又如何救他?」
「什麼?」紅綢幾乎不可置信自己所聽到的一言一句,她說什麼?她在說什麼?有一剎那,她甚至懷疑纖紜神志不清,若非她一滴滴隕落的淚水,她一定不能相信她親耳聽到的事實。
「為什麼纖紜?為什麼?」紅綢追問。
為什麼?這個問題,歐陽夙亦曾迷茫的問過她,可是她的回答,連同自己的心一齊,被凌遲成碎片,殘忍的說出口。
「姨娘,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
終於在一夕間崩潰,荒蕪雙眸,氾濫盈盈水光,流成兩道脈脈細水,紅綢大驚,連忙擁住她顫抖的身子。
她從不曾見過這樣的纖紜,從不曾見她如此脆弱、如此放縱的失聲哭泣。
她的心死了!是不是?她的心,被她自己一寸一寸的割裂,碎成了一片片孤葉,是不是?
如同,她曾經悉心收集的落葉,再也沒有了依靠。
「無天,無天果然是莘兒沒錯,我見到了爹的玉珮,莘兒滿月時,爹親手為他掛上的。」
纖紜霧濛濛的眸子望著紅綢,望著她眼中的興然逐漸轉成落寞,她垂首,淒然道:「所以……我不能犧牲莘兒……」
淚如沁血,殷紅眼底,紅綢望著她,似懂非懂:「所以……所以你就犧牲了歐陽夙!」
纖紜幾乎流乾了她一生掉眼淚,她點頭,心被碾成粉末,飛滅在夜風冷冷的寒裡。
紅綢身子一震,歐陽夙之於纖紜意味著什麼,她最是清楚!
「欺君大罪,他會死!」紅綢咬唇,纖紜默然搖首,燭焰幽茫,影影綽綽,流光慘白,她的唇角溢出若有似無的笑,笑得虛弱,笑得無力,笑得無可奈何!
「他不會死!」許久,她沉重開口,儘管萬般不願,卻終是咬緊嘴唇:「芊雪會救他,一定會……」
幾乎是在一刀刀結果著自己的性命,紅綢望著她,煙水雪眸逐漸淹沒在汪洋淚海中,怔忪了:「纖紜,那樣,那樣……歐陽夙會恨你,他會……」
「他本已是駙馬了,不是嗎?」纖紜沉重的、悲慼的眼色,陷入一望無際的絕望中,眼前是耀亮的燭光,眼底卻是灰濛濛的一片冷寂。
她緩緩跌坐在圓椅上:「姨娘,或許當年,你便是對的。我們……終究有緣無分,我給他的只有災難、只有痛苦、只有無窮盡的傷害!況且……」
水眸楚楚,霧海茫茫,她幾乎吸不到一絲空氣,卻仍是冷冷的笑了:「況且,他說的對,無論我們曾有著怎樣的過往,如何的情意,我……終還是大瀛朝淑妃,這,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遲早會害死他!」
是的,她是如此在意,在意他說的每一句話,歐陽夙說的不錯,她,是趙昂要定的女人,那麼,他記起了她又如何?不過一次傷心而已。
她眼中是割捨的疼痛,虛弱的掩蓋心有不甘的冷酷,歐陽夙失憶,石室中的暗無天日,幾日思索,只令她想清楚,看明白了一件事,他們……是無論如何沒有結果的!
他們的未來,早已在自己決定入宮的那一天斷送!無論愛有多深刻,只會令彼此傷得更重!
那……又是何必!
雖然她於芊雪毫無好感,可是有一點她卻能深深肯定,芊雪是這世上如她愛著歐陽夙一般愛著他的女子!
他會幸福,也許,一輩子都不回再記起自己。
就讓自己,在這皇宮黑暗的高牆內,輕輕的死去。
當然,在她死之前,定要讓她的仇人血濺三尺!
十三年的情意與愛,一夕斬斷,她只是突然看得太明白——歐陽夙,若我的愛只是你沉重的負累,那麼……我寧願放棄!
淚,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