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昂起身,他瞭解纖紜的脾性,愈是這樣的時候,便多說不益,他緩步向殿外走去,亦如他來時的小心翼翼。
「對了,歐陽夙醒了。」突然一句,似是飄忽的飄進纖紜耳中,僵硬的女子忽的一動,因久不曾言語而嘶啞的聲音,哽咽的響在身後:「什麼?」
微弱的一句,令趙昂回過頭來,他蹙眉凝望,宮燈搖曳,卻照不清纖紜的臉容。
「歐陽夙醒了,並且,太后懿旨,為華雪公主做主,兩月之後,舉行大婚!」
驟然,若驚雷鳴響腦中,纖紜素袖一拂,床邊木桌燭台滾落,宮燈翻到在地,眼前瞬時昏黑一片。
她踉蹌跌下床來,卻不想腳下綿軟如在雲端,站立不穩,便摔倒在冰冷的石磚地上:「什……什麼?不會的,不會的……」
趙昂濃眉緊擰,低眼看著地上虛弱嬌瘦的女子,她抬眼看著自己,如墨長髮鋪落在地,綻開一朵極淒涼的黑色蓮花,雪白的衣裙,好似雪水,將她面容激得更加蒼白。
趙昂心內一陣滾動,復道:「你昏迷了整整七天,漠芙為歐陽夙服下一種藥,他便醒來,太后便為華雪公主做主,兩月後,華雪公主將與歐陽夙成婚,歐陽御醫便將是我大瀛朝的駙馬!」
駙馬!
生冷冰涼的兩個字,硬生生的刺入心間!
纖紜眼前一片模糊,光亮的青石磚地映著容顏驚凝,目光中瑩光閃動,恍惚要落下淚來。
不可能!怎麼可能?!
歐陽夙,他怎麼會願意娶芊雪為妻?即使他醒過來,即使他被逼無奈,可是以歐陽夙的性格,他是斷然不會接受這種安排!
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他一定……是迫不得已的!
可是……又有什麼理由,令他難言?有什麼理由成為他的迫不得已!
她凝視著趙昂,趙昂俊逸的臉容一點點瀰散在淒迷水霧中,淚眼漸漸成流,冷到麻木的身體,禁不住顫顫而抖。
趙昂不料她會有這般絕望的眼神,她淚眼婆娑的目光,看得人心神酸澀,悱然生憐。
可是這憐惜中的疑問重重,又有誰來解答他?
暗自握緊雙拳,低沉道:「歐陽御醫醒轉,你該開心不是嗎?如今他也算是雙喜臨門,怎麼……你卻流淚了?」
淚,是苦澀的。
纖紜深深體味,纖長的手指慢慢蜷縮,劃在青磚石地上,指甲斷裂,指尖兒滲出鮮紅血色!
趙昂立時跨上一步,低下身子,執起她冰冷的手,目光卻逐漸幽邃:「難道……你竟不望他成婚嗎?歐陽御醫年紀已然不小,既是與你情同父女,你不該為他開心嗎?」
他沒有說下去,只是眼神探究,纖紜無力的看著他,唇角艱難的扯動:「不能是芊雪!」
她堅決的望著他,望著趙昂一絲絲深入的目光,定然的說。
趙昂將她扶起:「為什麼?芊雪有何不好?」
「不能是她!」纖紜是從不給理由的,當她願意給理由的時候,便是她有求於他的時候,趙昂的手滑落在纖紜手掌心,握緊她:「你受傷了,朕為你上藥。」
纖紜猛地抽回手,撕下斷裂的指甲,令鮮血直流:「不能是芊雪!」
她握緊雙手,指尖兒的血便沁在掌心中,嘶嘶的疼。
趙昂微有一驚,她如此這般的決然,令他不禁疑惑更甚!
他轉身,赫立在殿口處:「這是太后的決定,且懿旨已下,如何能夠更改?」
纖紜身上虛軟,連連後退數步,方斂定住心神,淚水濕了柔唇,苦澀在舌尖兒上滾動,甚是艱澀:「我要見歐陽夙!」
「不可。」趙昂斷然回答,便似早有準備:「如今你們一個是宮妃,一個是駙馬,不論從前如何,現下裡都要守些禮法!」
甩手而去,纖紜追上兩步,卻無奈步履虛浮,跌倒在地:「皇上……」
趙昂頓住,側眸望向她:「來人……」
殿外有陌生的面孔進入,恭敬拜倒在地,趙昂冷聲吩咐:「好生伺候淑妃,不得寸離半步!」
陌生面孔,侍衛裝扮,俯首道:「是。」
趙昂闊步而去,纖紜勉力支撐起身子,坐在地面上,淚水無助的掉落,胸口上湧的寒意,催動心悸,劇烈的咳嗽。
紅綢連忙跑進殿來,她見趙昂氣沖沖的出去,又聽聞纖紜如此劇烈的咳嗽,便心知不妙,邁進殿中,便看見立著的兩名侍衛,目光森森,赫然挺直。
她顧不得,只是過去攙扶起纖紜,纖紜身子柔若無骨,綿軟的靠在自己身上,目光茫然的望著殿口。
「這是怎麼了?」紅綢看看立著的兩人,突地提高了聲音:「出去。」
兩人互看一眼,卻站著不動。
紅綢肅厲了眼神,冷聲道:「難道淑妃更衣,你們兩個也要站在這裡不動嗎?就不怕皇上要了你們腦袋?」
兩人身子一顫,自知不可,這才低身行禮,退下內殿。
纖紜望著,面容淒冷:「他變了!」
紅綢望著她,纖紜的目光逐漸暗淡:「他如今……已是真正的一國之君!」
紅綢扶穩她,望著她眼神中的淒痛與無助,心中怎無憐惜,經了這許多事,她亦感到身心疲憊,甚至後悔當初非要復仇不可的決定,便如歐陽夙所說,自己……許是害了纖紜的一生!
「姨娘,我想見歐陽夙!」纖紜垂淚,眼神依舊凝定在殿口。
「纖紜……你知道……」
「我知道!」纖紜打斷紅綢,決然轉眸,目光中的霜雪隨著眼淚落下,只餘片片淒痛:「姨娘,我要見他,我必須見他!他說過他愛我,他是愛我的,他不會娶別人,不會!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原因,一定有!所以,我必須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