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顏見月凡終於肯起身,扶了扶額頭,腦袋一片渾噩,月凡這一下砸得真不輕。
碧落見花顏這樣,急忙的想要上來幫花顏止額頭上的血,被花顏攔下了:「不用止了,上頭的血都凝住了,你去給我取筆墨紙硯來。」
碧落不知道花顏想要做什麼,今天早上是彈琴,晚上又喊備筆墨紙硯。
疑惑雖是疑惑,最終還是取了上來,花顏拿著筆,揉了揉睛明穴,這才看清楚些,看來這石頭一砸,連人的感官都有些變遲鈍了,宣紙擺在筆下,硯台壓著,花顏執筆久滯不動,真的能放得下麼……這麼一寫,就真的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花顏猶豫了半刻,抿了抿唇,還是提筆寫下了最終的抉擇,既然是他想要的,那麼她就放手。終於一切都沒有了欺騙……也沒有了欺騙的必要……可不可以讓一切歸回原位,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皇上:臣妾久來恃寵而驕,目無禮法,頻頻與後宮妃嬪爭寵,先有衛淑妃,後有陰貴妃,今日又險些與柳貴妃發生爭執,行徑惡劣,有損龍顏,是故妾身請旨冷宮,修身養性,以遣孽德」
花顏將寫好的信封了起來,沒有喊月齡,卻是喊來了月奴。
月奴到了花顏的跟前,不明白花顏喊她來是什麼意思。
花顏淺笑著把信遞給她,「月奴,替我送去給皇上吧」
「這?」月奴不知道花顏的意思,月齡是她們中的頭,花顏沒有喊月齡倒是喊了她送?
「娘娘,這折子還是讓月齡送比較好些……」
花顏看著她:「月奴。」
月奴垂了頭,「娘娘是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花顏笑了出來,「我住進齋月宮第一天就知道了……」
月奴就是赫連懷亦的安插在花顏身邊最近的人,六個丫頭,其餘五個其實都是真的來伺候的,只有月奴是帶著其他目的來的。
「奴婢其實也隱約可以察覺到……其實娘娘什麼都懂」她笑著接過了信,花顏這信由她送,意義可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花顏笑了,由月奴送,那麼這信就變成了一封家書,還是一封請求休妻的家書……懷亦,花顏笑得越漸蒼白。懷亦,你不要阿語,阿語也不要你了。
花顏笑著對月奴說:「第一次見到我你太平靜了,所以漏了陷,其次就是你的長相,與上官靈兒有些像,自然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最後一次,是你朝我喊出那句話的時候,我就知道,赫連懷亦有恩於你,月奴,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月奴看見花顏問她的時候,眼睛裡頭瀲出了點點笑意,她也隨著笑了,「我是上官靈兒的姐姐」
花顏一咯登…果然如此。
「我原名叫上官妝兒,金釵……叫做上官蕸兒」月奴其實也是個可憐的人兒「十五年前那場宮變,不僅死了軒王爺的爹,還有我娘和我爹……所以,陰家自然也是我們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些陳年往事,那場十五年前的宮變,花顏靜靜的聽月奴道來,從兩家相遇開始講,上官家母竟然是赫連懷亦的乳母,那一場宮變,不僅奪了權,還讓赫連懷亦失去所有的東西,上官妝兒姐妹三人也就此分開,到了不同的地方做事,上官靈兒便是陰太后身邊最大的伏筆,沒有上官靈兒,赫連懷亦怕是沒這麼輕易的就裝傻過關。因為失去了太多,所以在這後來的日子,他不管要用什麼手段,犧牲什麼人,都只是為了不要再次失去。
月奴問向花顏:「娘娘,這樣的皇上,你還忍心離他而去嗎?」
月奴這句話問得花顏噎住,感覺茫然一片,沒有愛了,還要陪伴在他的身邊嗎?
花顏朝月奴說道:「可是我會痛,這裡會很痛很痛」花顏將手壓在了心口的位置,伴隨著它的起伏而起伏。「月奴,我今天太狼狽了呢……」散亂的頭髮,素白色的單衣,沾滿灰塵的鞋,趴在地上久久不起來。
「何況……我如果不請旨冷宮,月凡……我怕還是保不住」花顏握住了月凡的手,長吁了一口氣,「其實,我和懷亦,都需要時間冷靜」
月奴明白了她的意思,「娘娘的意思是,這信奴婢還是要去送的……只是看皇上如何抉擇了?」
花顏朝她宛然一笑,水靈靈的大眼睛裡頭的人影也變得生動起來,月奴在心中想道:「一定會有好結果的,一定會的」
月奴拿著信走了,換成月齡走了進來,手裡捧著跌打的藥膏:「娘娘,忙完了正事,來擦些藥吧」
花顏看著忠心盡職的月齡,不忍拒絕她的好意,加上腳踝處確實疼得不得了,只好乖乖的提起裙裾讓她上藥,一口口冷氣在抽著,「月齡……你輕些哇」
月齡看見花顏還掛著笑容,有些感慨又有些神傷,「娘娘,是月凡月軒對不起你」
花顏搖了搖頭,她現在心裡舒暢是終於沒了心口上的大石,不管愛或不愛,終究是有個所以然的結果了,再也不用自欺欺人,也不用再存在什麼謊言,終於能夠坦誠相對。
「月齡,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齋月宮的主人,你會隨著我走麼?」
月齡疑惑的看著花顏,塗藥的手停了下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又繼續埋頭給花顏上藥。
「娘娘,月齡沒見過你這樣的娘娘;娘娘你從來就沒有把我們當做下人看,這深宮裡頭有多少的坦誠相待?我們從來都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說句心裡話,若是娘娘離開了,這齋月宮我們也不會呆了,就算要降階削俸祿,我們也會跟著娘娘一起走」月齡難得得露出豁出去的一面,朝花顏說道:「就當是替皇上……省錢罷了!」
花顏被月齡這話弄得忍俊不禁,替赫連懷亦省俸祿錢……她真想得出來呢。
花顏見勢還想逗其它人,大聲的喚了句:「月年——」
月年匆忙的從外閣進來,「娘娘?叫我?」
「咦?」花顏看見月年進來的時候手裡頭竟然捧著一個小瓷罐,「月年,這是什麼?」花顏指著月年手中的罐子問道,注意力都讓這罐子吸引走了,反倒忘了自己喊月年進來幹嘛了。
月年撓了撓腦袋,「這個是剛才我在宮門口撿到的,不知道是誰個放在這裡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正要打開出來看呢。」
月齡走上前去:「給我瞧瞧?」
月年遞給了她,「隨便瞧,我還沒來得及打開呢」
月齡接過罐子,打開,看見裡頭白色的膏體,驚叫了起來:「這是天山雪蓮膏啊,誰個放的?」
月桂聞聲也竄了進來:「天山雪蓮膏是什麼東西?」
花顏見多識廣,自然知道。「天山雪蓮膏是難得的秘藥來的,專門治跌傷和砸傷,臉上有傷一般也用這個,不過一般人用不起……」難道是懷亦?花顏想不出還有誰有這種東西……
懷亦,你又何必這樣呢?其實不管用多少東西,也已經填不滿如今兩個人中間的這道溝壑了。
儘管是這樣,花顏還是小心翼翼的把小瓷罐抱進了懷中,「我有些困了」花顏朝她們三人說道。
「娘娘,難得有好心人送好藥來,您不塗些麼?」月桂問道。
花顏其實是不捨得用……朝月桂她們搖了搖頭:「不用了,今日太鬧,困乏了……」花顏用帕子輕輕的撫上額頭的傷口,確定沒有再流血了,於是將瓷罐子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你們出去把,留碧落幫我換衣裳就好了」
然後又朝月奴吩咐道:「記得送信」
月奴點點頭。「謹遵娘娘的話」然後除了碧落,全一齊退下去了。
花顏把身上這套已經髒得不成的單衣換掉,直接就撲到了床上去,將頭埋在柔軟的錦被裡頭,明天就會有結果了吧,是走是留……。
花顏一覺睡到了天大亮,腳傷昨天敷了藥今天已經好了很多,陽光傾瀉進來,花顏頓時覺得眼睛有些生疼。
「碧落……碧落……」花顏喊了兩聲,用手捂了眼睛。
碧落進來,挑起了簾子:「小姐,太陽都高照了,你可起來了。」
「碧落,把窗給我關了吧……太陽刺得眼睛有些疼」花顏一手遮了眼睛的視線,一手揉了揉眼睛旁邊的穴道。
碧落忙去關了窗戶,花顏這才覺得眼睛好了點,月齡捧了盆清水進來,緊接著伺候花顏洗漱,月凡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娘娘!!」她帶著哭腔,字正腔圓的嚎道:「蓮英公公帶聖旨過來,說是要將娘娘打入冷宮」
花顏雖是在意料之中,卻也傻了眼,他真的這麼做了,這就是他的選擇……
「娘娘——」月凡直接將腦袋扣在了地上。
原本拿著水盆的月齡直接鬆開了手,水盆砸到鋪著獸毛的地板上,灑濕一大片,這一切來得太……被打入冷宮代表什麼??這一輩子就沒有了榮華富貴,沒有了寵幸,要孤獨終老一輩子,這事娘娘怎麼接受得了?
月齡突然走到了月凡面前,一巴掌拍到了她的臉上:「叫你衝動!你可真是害慘了娘娘」
花顏這才反應過來,立刻上前去阻了月齡:「月齡……不關月凡的事。」
「不,娘娘,這就是我害的,你打我吧」
花顏搖了搖頭,這本來就是她上書去求來的,與月凡無關:「這事與你們都無關,是我自己願意的」花顏把月凡扶了起來,把月齡攔住,「現在我只有你們了,你們誰都不許出問題」
月凡哭得聲音嘹亮:「娘娘……這可是廢妃啊……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啊……月凡寧願罰的是月凡,娘娘你卻什麼都攬下來,娘娘你若是不打我,這些情月凡這輩子怎麼還得完??」
花顏看她這麼自責,動了容,蹲下身子來替她擦眼淚,終於輕聲道:「這是我向皇上求來的,不是因為你……好好的,別哭了。」
月齡睜了眼睛,喉嚨嚥著一口氣,竟然是求來的,她跌坐下去,不知如何是好。罵不得,也哭不得,也不明白花顏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榮寵與恩愛,四字之間,她是怎麼能夠做到如此的從容?月齡呆呆的看著花顏,心裡頭衍生出一種心心相惜來。
花顏安撫了月凡以後,便出去接旨了,花顏笑了笑,眾人羨慕的東西她就要失去了,一個后妃傳奇就這樣結束了……花顏這樣安慰著自己,突然笑了出來,蓮英輕咳了一聲,好像沒有料到花顏是這樣的反應似的。
「顧娘娘,皇上賜了八個大字:恃寵而驕,目無禮法……您被廢了,還能笑得出來?這齋月宮就要不是您的了,您不難過?」
花顏傻呵呵的笑著「不難過,不難過……」能不難過麼……他還是這樣選擇了。
「蓮英公公,請問我的新寢殿在哪兒?昨兒砸到了腦袋,還有些暈,需要躺著」花顏對著蓮英問。
蓮英無奈的搖搖頭,「娘娘,皇上讓您搬去竹苑住」說完然後喊身後的一個小太監把東西拿上前來,他接過,又遞給了花顏:「娘娘,這是天山雪蓮膏,皇上讓娘娘一併帶到冷宮去。」
花顏看著眼前的瓷罐兒,遲遲不知道應該擺出什麼反應才算正常。昨天晚上那瓶是誰的?
「娘娘,接過吧……」蓮英出聲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