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困在一片昏暗之中,拓跋燾幾次想要抬起眼皮最終還是放棄了努力。風在耳邊嗚咽,彷彿回到了兒時的原野。隱約聽到女孩子銀鈴般的笑聲,眼前漸漸浮現出一片湛藍的天空——
不,是湖水中的倒影。
「你為什麼要當皇帝?」他認得那個聲音,拓跋范——他兒時最要好的玩伴。
「我生下來就注定要當皇帝。皇祖父說我像他,將來一定能有一番作為。」睡夢中嗤笑,兒時的自己是多麼自大。
「那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殺掉所有膽敢違抗我的人,再娶一大堆漂亮的女人。」
「呵呵,我也是這麼想的。」視線一轉,拓跋丕。
「如果你們兄弟倆看上了同一個女人呢?」拓跋范張開雙臂搭著兩個侄兒的肩膀,「你們會不會為她打一仗?」一副幸災樂禍的口氣。
年幼的他輕蔑地瞟了弟弟一眼,撣開小皇叔的手臂,驕傲地站起身,「不會有那麼一個女人的!如果有,我就殺了她!」
「到時候怕你捨不得了!到時候怕你捨不得了……」默然回首早已不見了人影,唯有風兒蕩動著爛漫的笑聲。
猛一轉身,乾坤變換,眼前的女子竟是他曾經的愛人,晃兒已故多年的母親。
「賀蘭?」迫不及待地衝上前去,欣然捧起溫柔的小手。
「你說你這輩子只愛我一個?」記起來了,彷彿是他們美麗的初見。
「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不比不上你,有了你,我怎麼可能再愛上那些庸脂俗粉?」他說過那樣的話嗎?該死,他彷彿違背了諾言。晃兒去了,做這樣的夢,是賀蘭在怪他吧。
「天底下比我漂亮的女人多的是,將來,你一定會遇到比我更動人的女子,娶了我再不許沾花惹草了,你受得了嗎。?」女人嬌嗔一笑。
「我把整顆心都給了你。如果哪天真的昏了頭,不是迷上了仙女,就是撞上了妖精。」
賀蘭掩口輕笑,「呵呵,薩滿嬤嬤說我是娘娘命,所以我爹想把我嫁給你。可薩滿嬤嬤又說:我拴不住你的心,所以我娘不願意我嫁給你。」
「薩滿說什麼他們都信?別聽他們胡扯,我已經認準了,我命中注定的女人就是你!」
瑰麗的青春像凋零的誓言一樣砰然碎裂,天空中滾動著濃黑的烏雲。驚慌失措地收集著散落在草地上的回憶,彷彿在收拾一地破碎的瓷片。
「父皇。」
那聲音?
猛一抬頭,辨不清視線裡模糊的人影是望兒還是晃兒?
「碎了,拼不起來了。您醒著的時候,還能想得起他們嗎?」
「你是——望兒?」晃兒向來謙和,如此鋒利,一定的是望兒。
「反正都是您的兒子,是誰真有那麼重要麼?您這把年紀,看著自己的兒子一個個接連死去,不覺得難過嗎?隨我走吧,很快就會團聚了。」
「不!朕不去!朕哪兒都不去!」
轟然一道金光,劈開了頭頂濃重的陰雲,潔白的蓮台托著圓滿清淨的月輪。雷聲止息,耳邊迴盪著無邊眾生虔誠的念誦:嗡,班匝兒薩埵吽(梵文 Om, Vajrasattva, Hūm! )
月輪之上漸漸現出一尊一面兩臂,頭頂五佛金冠,身著瓔珞寶衣的菩薩。一手持鈴一手持杵,面容清淨而慈悲,跏趺盤坐於蓮台之上,智慧之光遍照十方……
拓跋燾蜷縮著身體不住地發抖,似有無數毒蟻蛇蟲自身體裡爬了出來,身下的大地轟然裂開,死主閻王帶著無數死於他手中的冤家債主站在地獄的火焰裡像他頻頻招手。
「救駕,救駕,誰來救救朕啊?」
蕭竹聽到天子睡夢中的哭喊,心急如焚地望著閉目誦經的曇曜和尚。對方全神貫注,聽不清嘴裡都念了些什麼。想問一句又怕打斷對方會出什麼意外,只好跪坐在榻邊默默凝視著帝王心口佛光祥和的舍利子。
「南無俱盧跋折囉薩埵耶(頂禮眾生依祜之主金剛薩埵聖尊),吾等痛苦諸有情,哀懇大悲以攝持。無始以來至今生,身口意造諸罪墮,如同已服惡毒藥,深生追悔發露懺,今後縱遇命難時,亦絕不造諸惡業……」
曇曜誦了一夜經,蕭竹一句也沒聽懂。報曉的雞叫了三聲,帝王的呼吸漸漸舒緩了下來,青灰的臉上漸漸浮起了淡淡的血色。
「師傅——」看見曇曜睜開了眼,趕忙起身詢問。
合十一拜,「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也是我主命不該絕。中常侍放心,請太醫用藥調養些時日,便無大礙了。」
「是撞鬼了嗎?」昨夜裡又哭又鬧,嚇死人了。
「不,心魔!仇恨心、貪念、妄念、執念、怨念等都屬心魔。生出了這些念,便生出魔,沒了這些念魔自然就不見了。萬歲的心裡有了魔念,遂入魔境。心地清淨,魔境自破。」
「不說念啊,境啊的,太玄了,聽也聽不懂,我只想知道萬歲他怎麼才能好起來?」
「佛說:人身是城,眼耳鼻舌是門,外有五門,內有意門。
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壞,佛向心中坐,莫向身外求啊!
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慈悲即是觀音,喜捨名為勢至,能淨即釋迦,平直即彌陀。
人我是須彌,邪心是海水,煩惱是波浪,毒害是惡龍,虛妄是鬼神,塵勞是魚鱉,貪瞋是地獄,愚癡是畜生。常行十善,天堂便至。
除人我,須彌倒;去邪心,海水竭;煩惱無,波浪滅;毒害忘,魚龍絕。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放大光明,外照六門清淨,能破六欲諸天,自性內照,三毒即除,地獄等罪,一時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