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能再猶豫了,殺掉參將,引兵殺回京城去!」手握劍柄的護衛冒死給出建議。
「是該有個了結了!但京城無關緊要——奪了京城有什麼用?父皇率軍北歸,我等能敵得過嗎?」
「太子有何高見?」
「瓜步山……」停了許久,舉眉將油燈移向地圖上王師紮營的地方,「父皇下令開鑿瓜步山修築盤山道,並在山上用毛氈搭起了行軍大帳。聽說宋帝遣使臣送去了許多奇珍異果,父皇得到黃柑拿過來就吃,還痛飲酃酒,只顧著給濬兒說親,全然不擔心食物被下毒。」
「屬下明白了,太子是想借宋人之手……」
「不錯。至少名義上可以推說是宋人所為。父皇賓天,本宮引兵還京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妙計,妙啊!」
「屬下也以為此計可行。」幾名親信不約而同的附和。
「既然如此,爾等就下去安排吧。此次只能成功,不許失敗,本宮在漠南等著你們的好消息。」胡袖一揮,砰的一聲打翻了油燈,躥動的火焰一路向瓜步山洶湧而去……
拓跋燾終於實現了飲馬長江的夙願,身披大氅,站在瓜步山頭眺望著滾滾東去的江水。他知道,此處就是這場戰爭的終點,渡江——純屬無稽之談!這樣說,無非是想讓南朝聞風喪膽。他的優勢是騎兵,不習水性,而長江一萬年都不會結冰成全他南下的雄心。
「皇祖父——」拓跋濬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他一跳。「有姐姐的信!」握著信箋的小手在耳邊晃了晃。
「拿來!」帝王喜憂參半。雖說『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可在這數千里之外的戰場上收到她的信,的確不是什麼好兆頭。不由擔心,京中可能出了什麼大事。
「總該有些賞賜吧?」皇孫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孫兒莫急,朕不是正在替你向劉宋討媳婦嘛!」一把搶過孫子手裡的信,獨自步入御帳。
信的前半段無非思念。後半段輕描淡寫地說起太子戰場斂財中飽私囊的事被告發,心中大概有幾分情緒。用詞相當含蓄,卻又不斷地提醒他不論率軍出戰,還是飲食起居都要加倍小心……
她能大老遠叫人帶封信給他,說明太子已暴露出不軌之心。照她的個性,不會只憑幾縷空穴來風就提醒他格外小心。
晃兒心裡有鬼,終究還是沉不住氣了。瓜步行刺的確佔盡了天時地利,他若不幸倒下,對內大可以把襲駕的罪名推到宋人的身上。也或許會在他的飲食起居上下功夫,到時候只說他是不服水土,染上了不治的頑疾。
信的最後是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消息,對方找到了望兒的屍骨,就在皇后當初送去鹿苑的那尊十一面觀音裡。如此一來,他便是死也能瞑目了,待大軍凱旋之日,他便親自將其送往金陵妥善安葬。
祝頌詞怪怪的,分明透著一股子酸味,什麼恭祝我主早日迎娶新寵還宮?誰告訴她他要納娶劉宋的公主了?他只不過是要劉義隆把女兒嫁給拓跋濬,而自己則把女兒嫁給南朝的武陵王劉駿。不過讓她擔心一下也沒什麼不好,他這把老骨頭好歹還能惹得女人爭風吃醋。
可得意歸得意,還是下令將宋文帝送來的奇珍異寶打包裝上馬車,欽點了三百名護衛小心護送回京。傻丫頭擔心他另覓新歡,總得擺出點姿態好好安慰安慰人家。時逢新歲,徵人不歸,對方萬一叫起真兒來,搞不好真跑到鹿苑剃度當了尼姑。
又是一個相望天涯的新春。正月初一,拓跋燾在瓜步山上召集全體隨行官員,按照功勞大小加官進爵,予以封賞。為渲染勝利的氣氛,還命人在長江北岸燃起烽火。
一場戰爭可以隆重收場了,忽然覺得有些落寞,彷彿一輩子就這樣結束了。
大清早,御帳內外便人來人往,捧著賀禮,慇勤朝拜。日落長河,瓜步山上燃起篝火,君臣圍坐,推杯換盞……
醉裡嗤笑:酒鬼終究是酒鬼,究竟喝了多少他自己也記不清楚了。眼前的景物開始有些模糊,猛一起身,天旋地轉。兩腿發軟,踉踉蹌蹌地接過臣僚斟滿的銀碗,正要往嘴裡灌卻被什麼人拉住了衣袖。
「皇祖父,您不能再喝了。」
猛一回頭,卻怎麼也看不清拓跋濬的小臉,反應有些遲鈍,笑道,「濬兒……一醉方休……不喝酒,不好色……哪裡像個男人?」斷斷續續地打著酒嗝。
「我臨行前答應過姐姐,替她看著皇祖父,不准你貪杯。」趕忙攙扶起眼前晃晃悠悠地身體。
「女人——真麻煩!朕是大魏國的皇帝……」嘴裡嘟嘟囔囔,極不情願,終究還是放下了手裡的碗。牢騷不斷,彷彿是經驗之談,「濬兒啊,聽祖父一句。天下之大,愛什麼都可以,就是別去愛一個女人!」
攙扶著腳步踉蹌的祖父走出喧鬧的人群,沒大沒小地感慨道,「有人管著不是挺好的嗎?每個男人小的時候都被娘管著,有時候是挺煩人的,可好歹是真心疼你的。將來,娘不在了,我到希望有個女人管我疼我。」
「那個馮……」酒精作祟,腦袋發蒙。
「馮婉兒,」拓跋濬接話說道,「她也愛嘮叨。可她跟姐姐不一樣,她常常是在替左昭儀說話。一樣是嘮叨,我更喜歡從前的她。」
拓跋燾輕拍腦門,昏沉的思緒中始終徘徊著兩個字:外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