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拓跋晃神情怪異,口氣咄咄逼人。攥著她手臂的指掌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力道。
「什麼為什麼?」蕭竹不知所云。
「為什麼拋棄了本宮?」
「天!」猛一捂嘴,差一點喊出聲來,緊皺眉頭,焦燥地低吼,「你問過我嗎?我許了你嗎?從來就沒開始過,怎麼硬說我拋棄了你呢?」 「放棄」還說得過去,拋棄——她可承擔不起。
「那個雨夜……」
「是的,那時候我的確期望過。可那之後——」
「之後本宮再沒有機會踏上那個小島。」
「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想知道。」
「一場兵變,父皇回了宮。奪走了皇權,也奪走了你。」眼中隱約有淚,不曾放鬆手上的力道。
「不,他是皇帝。皇權原本就屬於他,而我也是屬於他的。」
冷冷嗤笑,緩緩放開了她的手臂,「你以為那是愛情?不,父皇那樣自私自利的傢伙愛的只有他自己。你只是禁籠中的一隻鳥兒,供他取樂而已。」
揉著酸痛的胳膊,凜然回應,「拜託你不要隨便詆毀他人的感情!」
「赫連皇后殘殺了你的骨肉,結果怎麼樣?皇后依舊是皇后,你可憐的兒子卻找不到屍首,永世困在地獄裡。如果父皇真的在乎你,在乎那孩子,為什麼不按律處置皇后?他完全可以給你一個交代,除非他不想。」
眼中淚水淒然滑落。「夠了!過去了……處死了皇后,望兒也不會再活過來。你是佛徒,我也是,何必再造殺孽?」
「不必處處用慈悲標榜自己。你是菩薩,你那悲慘夭折的兒子可不是。他一定在下面詛咒你,當然還有父皇。」揚手提起她的小巴,「近日宋地民間流傳著一則不詳童謠:『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冤魂作祟,父皇此次出征怕是凶多吉少。」
蕭竹始終緘默,直到太子晃離開廣德宮才鬱鬱寡歡地回到了寢殿。十月,他就要出征了,她必須找到望兒屍骨,可是該從哪裡下手呢?
而這件事她必須自己搞定,若交給他處理,無異於逼迫他,到頭來,無非是讓他的手上再添一縷血腥——要麼殺皇后,要麼殺她。
殺死望兒的真的皇后嗎?若是人證物證聚在,萬歲不會拖到現在。
腦海中一道霹靂劃過:是的,皇后被幽禁,案子一定經過了初審。證詞在哪裡?如果不方便查找,她或許可以趁他出征的時候,去趟鍾萃宮,親自問一問皇后……
不快的心事暫時埋在了心裡,十分珍惜這段朝朝暮暮的日子,唯恐他真如那首童謠裡唱的那樣,徵人到了長江,就再也回不來了……
轉眼又是中秋,聖駕終於自陰山回到了萬年。誰料人進了萬壽宮,層層積壓心事忽然變得不堪重負。夜裡常常噩夢連連,時時夢見滿身是血的望兒。
「不是你父皇的錯,你不可以……」
「落羽,落羽?醒醒!」
身子赫然一抖,模糊的圖像漸漸化為帝王憂心忡忡的臉。
「又做噩夢了?」
「嗯。」唯恐他擔憂,淡淡一笑,「忙了一整天,大概是累了。」
「夢見了望兒?」這跟鞍馬勞頓沒關係,回到萬壽他也常常會夢見。有時覺得,那孩子就在萬壽宮裡,就在他身後,故意捉弄他似的。
沉默相對,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一言不發,生怕他飛了。
「告訴朕,夢見了什麼?」
「沒什麼。」小臉嵌著他的肩窩,輕輕搖了搖頭,「答應:此次南下劉宋,一定要毫髮無損的回來。」
「是不是有什麼不詳的預感?」擠出一抹不成形的淺笑,溫熱的大掌在她微微顫抖的脊背上輕輕摩挲。
「不去行嗎?」她知道自己不該怎麼說。
「呵,你說呢?」將肩頭焦慮地小臉推向眼前,「劉宋大舉進犯邊境,攻佔了濟州,此時又在圍攻青州,朕怎麼能不去?莊嚴時,無心意——朕是大魏的皇帝,大敵當前,不只兒女私情,為了祖宗的基業就連自己性命都不能顧惜。」
揚起手背抹了把眼淚,「我知道不過是說說,明白這道理。可我真的好擔心,打仗畢竟是真刀真槍,非同兒戲。我真的想跟你一起去,可又怕拖累你……」
「朕也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將你留在宮裡。朕怕萬一……還有個人替朕收屍。」
趕忙摀住對方的烏鴉嘴,憤憤地斥責,「不許胡說!」
「朕的意思是,萬年的一切就交給你了。」
「我?」驚訝得合不攏嘴,被對方突如其來的決定嚇了一大跳。
「沒錯,朕會讓吳王在京中監國。他一無經驗,二無謀略,又膽小怯懦。在宮中單單與你交好,遇事必會來此向你討教,朝中的大事小事都得仰仗你為其出謀劃策。如此一來,你人雖不在朝堂之上,卻是大魏國的實際掌控者。」
誠惶誠恐,驚起一身雞皮疙瘩。鎮靜了片刻,才壯著膽子直言道,「斗膽問一句,那太子呢,也要隨駕出征嗎?」
「不,朕擔心柔然會趁虛而入,令其率兵屯守漠南。」起身下了榻,望向窗外隨風飄零的落葉,「朕承認這樣的安排有特別的用意。不瞞你,於公於私,朕都不敢把晃兒留在京裡。令他監國,朕如坐針氈。他在宮中進進出出,朕更不放心你。」
「又來了!早說了我跟他沒有一點關係,你就是不信。」滿腹委屈,憤憤地嘟起小嘴。
「朕信你,卻信不過太子。」她以為在陰山時他沒有注意到她手臂上的瘀傷。他不曾追問,因為那指印本身已經說明了一切。太子硬來,她有心掙脫,光天化日之下,那小子居然張狂到不把他放在眼裡。此次令吳王監國,朝野上下必然生出諸多揣測,他有必要提醒提醒對方,他可以立他為儲,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他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