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煦暖的陽光照著枝頭的青杏,拓跋燾藉著樹影間的點點金光,得意洋洋地默念著剛剛寫好的書信。
蕭竹赤腳在廊下的清渠中尋找著田螺,抬頭笑問道,「給誰的信?前幾日那封不是已經送到太子手裡了嗎?」
「又一封,寫給劉義隆的,私信。」
「哎,寫信也上癮嗎?記不記得你在回京路上的那封信捅出了多大的婁子?」要不是那封信,崔司徒或許還活得好好的。難得的賢能之仕,死得太可惜了。
「這下朕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沒人會數落朕的言辭不合天子的身份了。」釋然輕笑,濃眉一挑,「朕就想說幾句真心話,不願意弄一堆冠冕堂皇的文詞兒。兩國就要開戰了,再正義凜然的言辭也避免不了殺人、流血。劉義隆專愛搞那一套,動不動就說我拓跋鮮卑是胡虜,而他自己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專程帶著人馬來拯救我大魏國的臣民於水火的。」
「那你是怎麼寫的?」撿起一枚田螺丟進水罐,覺得對方說的很有道理。大菩薩是絕不會標榜自己是菩薩的,但凡說自己得了正果的基本上都是騙子。過分宣揚的正義常常會讓人懷疑它背後的動機。
拓跋燾清了清嗓子,挑有意思的段落朗讀了起來,「你我兩國和好已久,你卻貪得無厭,引誘我邊境的老百姓。今年春季我南下巡察,不過是順便去看看我那些逃亡到你那裡的臣民,驅趕他們回到自己的土地上。現在聽說你打算親自帶兵前來,倘若你能到中山、桑干川,就請隨便轉轉,來時我不迎接,離開時我也不相送。如果你厭倦了你所居住的國土,那麼,你就到平城來居住,我乾脆搬到揚州去,我們不妨易地而居。你已經五十歲了,還沒出過家門吧?即使你自己有能力前來,也不過像個三歲的孩子,同我們生長在馬背上的鮮卑人相比,你該是個什麼模樣呢?我也沒有多餘的東西可以送給你,暫且送你十二匹獵馬和毛氈、藥物什麼的。你從很遠的南方來此,馬力不足,可以乘我送給你的馬。水土不服,可以吃我送去的藥自己治療……」
蕭竹難以置信地點著頭評價道,「果然是私信——老羊倌閒話家常!還是個極其輕蔑的老羊倌,分明是在藐視人家。那劉老頭看了信之後多半會吹鬍子瞪眼,當下帶兵殺向邊境。」
長歎一聲,將書信塞進信箋,「這一仗早晚是要打的,朕已經等了快三十年了……」
蕭竹手捧著裝滿田螺的小黑瓷罐,興高采烈地上了岸,「你要吃田螺嗎?這個東西蠻好吃的。」眉頭微微一緊,「不過,可能會瀉肚子,還是我自己留著吃吧。要是真把您老人家吃壞了,我就是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你砍。」
「你吃得,朕怎麼就吃不得?送去廚下,就說晚膳時朕要吃這個。」
「喏。」轉身直奔殿門,又忍不住回頭吆喝,「你說的哦,吃壞了肚子別來怪我!」
就這樣,任憑蕭竹再三勸阻,晚膳時拓跋燾還是不服氣地吃了半碗田螺。是夜,忽然覺得腹內絞痛,大瀉特瀉。
蕭竹第一時間派人請來了老太醫,廣德宮上上下下直折騰到月落西山萬歲爺的肚子才算安穩住了……
俗話說,好漢架不住三抔稀,腹瀉一夜的皇帝老子臉色發白,四肢無力,像只病貓一樣有氣無力的蜷在榻上,半閉著雙眼喋喋不休地絮叨,「朕再也不吃這見鬼的東西了!都怪你這混賬傢伙,你是打算謀殺親夫,還是弒君謀國?」
「都警告過你不要吃了,偏不聽,又來怪我!」嘴上數落,解開帝王的睡袍,將老太醫送來的膏藥貼在對方的肚臍上。
「你怎麼沒事呢?」是年齡的原因嗎?他自以為身子骨還沒那麼差勁。
「我從小就習慣吃這個,免疫了。」呃,從小——她小時候在什麼地方長大的?該死,一點都想不起來。
「免疫?什麼意思?」那張甜美可人的小嘴裡又開始亂蹦奇怪的詞了。
「就是身體在長期適應的情況下,有了對抗某種病毒或細菌的抗體,所以不會被病毒侵害。」這話是她說的嗎?貌似很高深呢。
拓跋燾似懂非懂,含糊地點了點頭,「是不是說,沒食用過,不習慣就會這樣。」
「嗯,大體就是這樣。」
「如此看來,吃壞了肚子也未必是件壞事,」大手摸了摸汗涔涔的腦門,繼而帶著她的小手覆上隱痛的小腹,沉聲說道,「這反倒提醒了朕。否則,這樣隨便去了南地興許把這條老命賠在了那裡。
『宗愛』,替朕擬旨,令人迅速組建一支駝隊,馱水南下隨駕出征,朕自幼生長於北地,吃不慣黃河以南的水。不免疫,難保不會生出什麼倒霉的怪病貽誤了戰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