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的敕勒川,流動著初夏乾燥的風。天氣悶熱,貌似就要下雨了。
馬蹄悠然,鳥獸驚散,藍天碧草之間,迴盪著女人清澈的嗓音,「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江水長,秋草黃,草原上琴聲憂傷……」
「鴻雁,北歸還,帶上我的思念。酒喝乾再斟滿,今夜不醉不還……」男人渾厚的聲線欣然和唱道。
「這匹馬之前就是屬於我的嗎?」馬背上的蕭竹,一身白袍,宛如一名俊美兒郎。輕輕伏下身,拍了拍棗紅母馬的側頸。身下的馬兒貌似認得她,一見如故,十分聽話。
「你從前伴駕出征的時候騎得就是它。」一匹蒙古母馬讓拓跋燾莫名想起一個戰死沙場的男人——司馬寶胤……
到底是怪他沒有自信,還是怪她本性多情?
「我陪你上過戰場嗎?」簡直難以置信。
「當然,還給朕醫過病。」
「我?」輕點自己的鼻尖,詫異地張大了眼睛。
「嗯,一名冒牌的軍醫。嚇掉了朕半條命,卻還是受到了朕的褒獎。」
「呵呵,大叔,你的酒壺呢?」靈動的目光霎時飄向他的腰間。
「朕沒聽錯吧?」他是個酒鬼,對方可不是,「朕的酒壺裡裝的可是塞北的烈酒,辛辣灼舌,你喝得下去嗎?」
「嘗一點點也好,表示慶祝——慶祝小女子也曾為國建功立業。」急不可耐地朝他勾了勾小手。
「不急,到了地方再喝不遲。」
「帶我去哪兒?」
「朕記得早先曾去過那裡,溝渠邊的桃兒杏兒都結了青果,可惜還未成熟。這個季節,桑葚應該紅了,個別的可能已經熟透了。」
嫵媚一笑,輕吐檀舌,「呵,桑葚入肝腎,補血滋陰,比起烈酒,甜美的水果更吸引我。」
「你肝腎弱,陰血虛。那果兒正適合你。怪朕粗心,原該叫獵戶農家應季朝貢才是。此時只怕季節尚早,不能讓你一飽口福。」
「這個好辦,若還沒成熟,大叔就陪我坐在樹下等到它們成熟。」
」不回宮了,露宿?別怪朕沒提醒你,這草原上夜裡有的是野狼。一不小心把你叼走了,剩下朕一個可怎麼活?」
兩匹馬兒並肩前行,遠遠聽見淙淙的水聲。拓跋燾豎起一根手指,輕聲說,「聽,流水聲,就在前面,不遠了。朕兒時隨先皇北巡陰山,常與小皇叔一起偷跑到這裡玩耍。長大成人之後,那樣簡單的快樂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就在今天,把丟失的童年找回來。」輕輕扯了扯韁繩,馬兒頓時輕快的小跑起來。
「會的,朕又找到個知心的伴兒。」話音未落猛一拉韁繩,躍躍欲試的馬兒遂像一陣風似地躥了出去……
天子出京北巡,拓跋晃照常監國。可不知為什麼,此番他的心總是七上八下的。崔浩不在了,朝廷成了他的「一言堂」,本該大刀闊斧地做一番事業才對,可他居然沒有一點心情。
各部院的大臣逐一進言奏事,拓跋晃卻微皺著眉頭不停的走思:父皇帶她去了陰山……她不會喜歡那座硬朗朗、冷冰冰的廣德宮,住不了多久……
散朝之後,獨自坐在府裡喝起了悶酒,印象裡,他好像很久沒有參禪打坐的心思了。腦袋裡亂做一團,即使打坐也很難入定。
崔浩死了,前途忽然失去的目標。瞻前顧後,誰才是他下一個對手?
渾渾噩噩時,府中的婢女掌起了燈,門外忽然躥進一條黑影,摘下蒙面的黑紗抱拳參拜,「屬下參見太子。」
拓跋晃定睛一看,是他放出的探子。眼皮翻了翻,緩緩直起身子,「陰山……有什麼消息?」
「萬歲微服出宮了。」
「何人相隨?帶了多少護衛?」指尖輕輕捻動著酒杯。
「閹寵宗愛隨駕,一百親軍隨行護衛。」
心裡莫名的不爽,啪的一聲放下酒杯,「去了何處?」
「去了神仙溝遊山玩水,騎馬遊獵。」
「好不悠閒……」身子向後一仰,緊緊閉上雙眼:扳倒崔浩之後,她還會再次援手嗎?距離權利的巔峰只剩下一個台階,如果對方肯再助他一臂之力,大魏帝國的天下就是他們兩個人的。父親能給她的,他都可以給她;父親給不了她的,他也可以給她。
探子輕聲補充道:「貌似不單純是遊玩,萬歲親自教授那閹寵騎術。」
太子晃心中一驚,猛然起身,「你說什麼?萬歲在教『宗愛』騎馬?」
「是。」
長吸一口氣,心裡自言自語:這麼說,父皇是準備讓她隨駕南征了?
不行!柔弱的女人應該待在安穩的後方。父皇自己喜歡打打殺殺也就罷了,怎麼還硬把她帶去血腥的戰場。
金陵那次謀叛,父皇這麼快就忘了?是她僥倖,也是他拓跋晃姑息親恩,手下留情。若圍困聖駕的不是他,而是劉宋大軍,父皇以為他們二人還能活命嗎?
這太冒險了,他無論如何都得阻止父皇做出這麼不負責任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