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雨潺潺,蕭竹大睜著雙眼拼湊著支離破碎的記憶。遺失的過往像夢境一樣殘缺不全,所有的一切全都出自他人的言語。
她曾經有過一個兒子,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她需要證據,證明自己的確生下了望兒。可她不能問,透露秘密的人多半會因此而喪命……
晨光幽藍,鳥兒在彈動的枝頭發出第一聲啼鳴。靈光乍現:
書——國史!
那冊《后妃傳記》裡一定會留下些許蛛絲馬跡!
一骨碌爬起身,大聲呼喚著:「賈周!」
「哎,奴才在,在這兒呢。」賈公公一個激靈坐起身來,在屏風外迷迷糊糊的回應。
「弄一部國史來。」
詫異地張大了眼睛,「一部?那麼多,得什麼時候才能看得完?」揉了揉眼睛,捲起鋪蓋,「中常侍有什麼事儘管問奴才,用不著那麼辛苦。」
「我可以問,可惜你回答不了,說出來就會掉腦袋。」蕭竹滿心焦灼,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賈周敏銳地察覺到這位女主子的不同尋常,心想:糟了,莫非是穿了幫?國史……也不知那高允刪改完了沒有,若是原樣呈上,萬歲爺回來非把他打回娘胎裡不可。笑嘻嘻地敷衍道:「既然如此,咱家還是留著腦袋當差吧。國史,奴才會盡快叫人送來。」無非是緩兵之計,人一出殿門就安排人手即刻趕往鹿苑給皇帝老子通風報信。
此時,拓跋晃以生病為由免了早朝,梳洗裝扮,太陽剛剛爬上樹梢便換了一身布衣帶著幾名喬裝的護衛出了後門,悄然前往吳王拓跋余的府邸。
吳王拓跋余還在因為昨日湖邊發生的事情而惶恐不安,整夜難以入睡,一個人蒙在被窩裡瑟瑟發抖。
為什麼要告訴她那些呢?真是鬼迷心竅了!她若任性追問起來,惹得父皇震怒,一定會逼她說出是什麼人向她提起小皇弟的死。萬一對方把他供出來……
完了,完了……
都怪崔浩那老賊巧舌如簧,說是幫他,實則害他。他還是趁早叫下人預備棺材等著替他收屍吧。
嘩啦一聲撩起珠簾,神經兮兮地朝門外大喊,「人呢?來人啊!」
「奴婢在此。」
「叫管家來。本王要訂一副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還有,傳筆帖士,本王要立遺囑。」
奴婢們站在原地相視無語,拓跋余不由火冒三丈,「都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去,照本王說得辦!」
奴婢們鳥獸四散,大管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啟稟王爺,太子——太子爺他,已經進門了。」
「啊?」心中大驚,以為大事不妙,光噹一聲跌坐回榻上,「本王的死期……到了……」太子何等尊貴?兩人雖是兄弟,平日裡卻素無來往。或者說,他這庶出的賤種高攀不上。對方今日屈尊來訪,多半是東窗事發來此興師問罪的。
「主子,還不起來換衣裳?」大管家望著吳王丟了魂似的眼睛小聲提醒。
失魂落魄,輕聲回應,「啊。換,換……」雙腿顫抖著站起身,驚恐地詢問道,「父皇回宮了嗎?」
「沒聽說。聖駕此時還在鹿苑。」
暗暗鬆了一口氣,拍著胸口安慰自己:這就好,這就好。只要太子皇兄肯放他一馬,此事或許還有迴旋的餘地……
日上三竿,整部《國史》已在安樂殿前堆成了小山。小宦官們看似忙著查找目錄,實則裝模作樣的磨時間。賈公公有言在先:誰找著中常侍要的分冊,他就叫誰的腦袋搬家。那誰還敢找啊?即便找到了也得偷偷摸摸地塞進袖筒裡。
蕭竹自己也拿了幾本帝王生平的傳記亂翻,上面記載了拓跋大叔他爺爺,他親爹,和他自己前半輩子的是非功過,隱約覺得這崔老爺子太直率了,這樣評論那閻王老子的祖宗八代不是找死嗎?看了幾篇嗜酒成性的道武皇帝,心思煩亂地合上史冊,抬眼輕問,「賈周,還沒找到嗎?我都懷疑你找來的這些傢伙到底認不認字?」
「這個,咱家也不清楚。您稍後,咱家問問。」
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得了得了。讓他們都下去吧。指使這些傢伙,還不如我自己找呢。」
「喏。」拂塵一擺,示意裝模作樣的小廝們都退下去。湊前一步說道,「既然如此,就煩勞中常侍自己慢慢看,咱家也先告退了。」萬歲爺要是知道他讓人把《國史》搬進了安樂殿,他八成就一命嗚呼了。感謝老天,太子爺一時犯傻才會答應替他擔下如此的罪名。
臨近傍晚,蕭竹終於將可能含有線索的分冊從整部史冊中一一挑了出來。未進晚膳,便叫宮女們掌了燈,伏在案牘上細細研讀。
二更天,殿外一陣兵荒馬亂,心頭一震,懷疑是聖駕還宮了。趕忙起身整了整凌亂的醬袍,扣上籠帽直奔殿外接駕。
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熊熊火光映照著皇帝老子陰沉的臉。環視四下,沒看到隨駕的護衛。半晌才注意到人還在馬背上。老天,哪根筋跳槽了,騎著馬在皇宮裡橫衝直撞?
驚詫之時,拓跋燾已翻下馬背,迎上前來上下打量著略顯緊張的小臉,沉默良久,忽然半瞇狼眼開了金口,「你都記起來了?」
抿著嘴唇,猶豫了片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