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余受不了這「正宗嫡傳」的跋扈,終於忍不住爭辯了一句,「濬兒,論輩分,本王好歹是你的叔父——」
拓跋濬狠狠白了對方一眼,蠻橫地打斷,「名不正,言不順,誰知道一名宮女所生的皇子,血管裡流的是不是我拓跋族的血?」
「你——」
「濬兒……」蕭竹強撐起因悲痛震驚而癱軟的身體,用盡全身力氣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對於拓跋余突然多了一份特殊的感情。她無名無份,連個宮女都不是,如果她的望兒沒有死,地位和處境可能還不如這位落魄的吳王。
拓跋濬暗暗吞了口吐沫,隱忍地轉向臉色慘白的女人,「姐姐還好嗎?濬兒這就送你回安樂殿。」
蕭竹用力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回應道,「不,不麻煩皇孫了。我正要去瀛瀾苑……一個人,靜一靜……」
「一個人?不行。姐姐氣色這麼差,濬兒不放心你。」憤然轉回頭,斜睨著沉默不語的拓跋余,「混蛋!你方才說了些什麼把姐姐嚇成這個樣子?要不然就是你故意輕薄她?」
拓跋余慌忙辯解,「濬兒,你可不要信口胡說!中常侍頭昏,我不過是扶了她一把。」
蕭竹急欲熄滅兩叔侄間的戰火,趕忙插進話來,「好了濬兒,不關吳王的事,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些陳年舊事,想起了死去的小皇子。」
拓跋濬對小皇子的死略有耳聞,卻不清楚她就是那孩子的母親,信口安慰道,「那小皇叔死得太慘了,連個屍首都沒有。前時偷偷聽父親與幾位大人談起此事,滿心惋惜,說那赫連皇后素來心狠手辣,全然沒有母儀天下的德行。」
「那麼說,孩子果然是赫連皇后所殺?」拓跋余隨即印證了自己的猜測:果然是那個老妖婆!
不,不一定!也可能是太子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故意這麼說的。崔司徒信中說,太子晃才是殺死小皇子的真正兇手,而他對此將信將疑。
「好了,別再說下去了。」蕭竹閉目沉思,赫然抬眼打量著一對單純的叔侄,「往後,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跟我說起過這些事。」伸手撫過拓跋濬的後腦,「讓你皇祖父知道,你們倆恐怕都性命難保。」她失憶了,印象裡他對此一直避而不談,他甚至親手殺了高歡兒,根本是在極力掩飾……
「為什麼?」拓跋濬滿眼疑惑。
「別問了,那是你祖父的秘密,任何人都不能拆穿。他虛偽,天下人就只能順著他虛偽到底。」貪婪就在那裡,隱瞞——是愛,是害怕失去她。兩人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死在皇后手裡,他該如何向她交代啊?
拓跋余反覆權衡,又一次背叛了初衷,「皇孫說得對,一個人會有危險,還是盡快回安樂殿吧。在這生死關頭,唯有太子皇兄能助你一臂之力……」當初,他一心想為高歡兒討個公道,喪心病狂地揭開了深藏已久的傷疤。誰知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的她,顧忌地卻是他和皇孫的安危。不由覺得自己對不起她,更對不起父皇。
或許正像崔浩希望的那樣,她若一再逼問那些被她忘卻的曾經,父皇沒準會因為難以抉擇而殺掉她。一個冒牌宦官的命比起皇后或者太子,不過是一根無足輕重的稻草,認她再怎麼得寵也抵不過正室嫡傳要緊。
拓跋濬護送蕭竹回到安樂殿之後,便火速回到家中直奔父親的書房。將湖邊發生的事情,以及拓跋余的那番話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父親。小孩子雖心無城府,卻隱約覺得那個姐姐的處境十分危險。
「什麼?」拓跋晃轟然起身,面露驚詫之色,「吳王當真是這樣說的?」父皇竭力隱瞞的秘密終於還是洩露了,無疑是那崔老頭在背後搗鬼。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天子巡幸洛陽之前,她在冰湖邊尋死覓活,而安樂殿的兩名宮女在她離開之後服毒自盡了。
表面上看是針對「閹寵」,實則針對他太子晃。對方一直因為舍利子的事懷恨在心,並清楚地察覺到那個女人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幫他。
眼前浮現著瀛瀾渡頭飄渺的素衣,太樂屬外隱忍的哭泣,更有那只翠綠的蚱蜢……
揮手示意濬兒退下,長久地靜坐沉思:蚱蜢!他們果然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蚱蜢。沒錯,時至今日他才明白了其中深意。兩人裡應外合,唇齒相依,正因為有了她,他這逼宮篡逆的佞臣賊子才能活到今日。
他得想辦法救她,不能讓崔浩的離間之計得逞!那女子若失去了父皇的恩寵,今後誰還能編只蚱蜢來給他通消息?
太子晃在蒲團上坐到三更天,唇邊終於挑起一抹釋然的輕笑:對待同一件事,所處的角度不同,感受到的利害也大不相同。對於他來說,那個秘密洩露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只要拓跋余肯站出來揭發,眼下便是崔浩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