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拓跋燾就帶著幾名隨從偷偷地去了鹿苑。蕭竹以為,如今曇曜師傅對那傢伙的吸引力遠勝於她。
又跑去訴苦了吧?好歹有個說話的地方。她呢?只能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呆在這金碧輝煌的墳墓裡。她也該走了,回她離棄已久的小島。
從那裡來,最終回歸那裡。一個圓滿的軌跡,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痛就在那裡,愛情的灰燼就在那裡,很慶幸,心已安然寂靜……
渡頭的晚風輕輕吹著,亂花迷人眼,落絮飄如煙。衣衫裊裊,靜靜地等待著瑰麗的畫舫從彼岸緩緩駛來。
淒婉的篳篥聲震盪著湖面上的殘陽,猛一抬眼,正是那位正邪難辨的少年郎。
「多日不見,中常侍可安好?」拓跋余翠袍臨風,踏著溫和的腳步緩緩迎上前來。
「哦,小奴參見吳王。」匆匆一拜,被對方惶恐地攙扶起來,「不必拘禮,中常侍快快請起。天色漸晚,還要去瀛瀾苑嗎?」
「萬歲出宮前,恩准小奴回去看看。」不敢直視那雙憂鬱的眼。冷宮那夜,她終於明白他已不再是個孩子。
「本想陪你,只是……」不得不避嫌。他知道這朵美麗的花兒生有毒刺,哪怕是嗅一嗅香味都可能會死。他這個人生就膽小,沒有他太子皇兄那樣的膽識。
「吳王的好意『宗愛』心領了。宮門就要上鎖了,吳王還是早些出宮回府吧。」
「是啊,該祭奠的也祭奠過了,是該走了。」拓跋余輕歎一聲,將目光轉向如黛的遠山。
「祭奠?」誰死了?詫異地猜測道:「您的母親嗎?」
「呵,冷宮裡的那個瘋子。都怪本王,如果不是我,她也不會……」
「慢著,你把我搞糊塗了。」蕭竹但覺脊背發冷,滿心混亂地詢問道,「你是說,高歡兒死了?」
「是的,父皇親手賜死了她。」
心頭一震,聲音開始不穩,「為什麼?因為你和她之間的事情嗎?」她發誓不是她洩露的!高歡兒因她而死,拓跋燾卻一直將她蒙在鼓裡。
「怎麼會呢?如果父皇知道了,我怎麼可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指尖下意識地輕撫著篳篥上的孔洞,猶猶豫豫地說道,「父皇發現她並沒有瘋,認定死去的小皇子是被她蓄意殺死的。」
「事實是這樣的嗎?」全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畫舫到了岸邊,心卻失去了渡過彼岸的念。
「本王不信她會這樣做。她那時的確是瘋了,初一那日正因為又見到了你,神智才恢復了正常。」死去的高歡兒雖然是個遭人白眼的瘋子。然而對他來說,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起初他覺得對方像他的母親,後來,對方又讓他變成了男人。
他並不是因為崔浩的遊說才來這裡等她的,而是為了隕滅的愛情。他想知道真相,不想他愛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你是說——『又見到』?」蕭竹開始為失去的記憶而困惑。
「一隻野地裡撿來的狐狸奪走了父皇長久以來對她的寵幸。她瘋了,多半是因為你。」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難道是我叫人把她逼瘋的嗎?」頭痛欲裂,她以為自己沒那麼殘忍。
「你有了身孕,父皇為了庇護你,將你藏進了一座廢棄的寺院。後來,伽藍寺莫名起了一場大火,身懷六甲的你不知下落,事後,她被父皇貶入了冷宮。」
「她放的火?」全然沒有印象,像在聽故事。
「我相信她是冤枉的,若是猜得不錯,應該是皇后。有人說,我母親生下我不久便死在了那個『老妖怪』的手裡。」
蕭竹瞬間被觸碰到了敏感的神經,全然顧不上是誰想放火燒死自己,一把拉住對方的衣袖,顫抖的聲音驟然高出了八度,「我還活著……那我的孩子呢?」
「父皇一直在為小皇弟的死而糾結,為此還將皇后幽禁在寢宮裡。都過去了,節哀順變。」
神色怪異,赫然打斷了對方的勸解,「死在冷宮裡的——是我兒子?」不敢相信這都是真的,「一個內侍怎麼可能……」
「那時你還在宮外,具體怎麼一回事我也說不清。也可能正因為不能給你名分,父皇才將小皇弟帶回宮交給皇后撫養。父皇最初可能隱瞞了孩子的身世,皇后若知道孩子是你所生,不痛下殺手才怪!」
「天啊……」一陣頭暈,身子打了個踉蹌。恍惚之間,人已靠上了一副尚且稚嫩的肩膀。難怪拓跋燾說,她從未虧欠他什麼。她不是生來不會生養,也不會平白無故就失去記憶。
「中常侍,中常侍——你還好吧?」一陣奇香蕩過鼻翼,癡癡的目光在嬌艷的唇瓣上流連。母親生前也如她一樣柔媚吧,不然怎會惹得父皇憐愛?可惜,這副專屬於父皇的動人色相不能親近。
「放開你的髒手!」身後傳來一嗓盛氣凌人地童聲,轉頭之間,拓跋濬一個箭步衝到他面前,毫不客氣地將迷迷糊糊的女子從他肩頭拽了起來,「滾開,你這輕薄之徒!當心我將此事告知皇祖父!」
蕭竹遭遇了猛烈的一拽,腦袋發蒙,隱約看清了來人的臉:是濬兒嗎?還是她的望兒?
驚雷一震,霎時明白了她夢中為何常常喊著那個名字「望兒」——那是她過早離世的幼子。
孩子究竟死於誰人之手?苦思冥想,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