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國史》意外地勾起了蕭竹對於本朝後宮的興趣,陽春三月天氣漸漸轉暖,閒來無事加入了安樂殿外一群長舌大嘴的宮女。
「被萬歲爺貶去冷宮的那位高娘娘曾貴為本朝的德妃?」蕭竹眨巴著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是啊,聽伙房的嬤嬤說——」
「咳咳!」話說到一半,突然被賈周的一聲輕咳打斷,「萬歲之前囑咐過的話都忘了?再議論此等不知深淺的話題,咱家可就不客氣了!」因為之前服毒自盡的兩名宮女,拓跋燾認定有人預謀喚回被她遺忘的記憶。因而在背地裡下了旨意,勒令任何人不得與她談論後宮或者妃嬪。
蕭竹趕忙起身解釋道,「哎呀賈周!都是自己人,何必那麼認真呢?雖然議論主子乃是大不敬,可咱們關著門說,沒人會知道的。再說,奴才們精心避諱的事如今早就算不得什麼秘密了,崔司徒早把它們寫進了《國史》,還立在南郊讓天下人參觀呢!」
賈周蓮花指一挑,陪著笑臉勸說道,「哎呦我的祖宗,您這是聽哪個王八羔子胡說八道呢?崔司徒粘上條尾巴就是隻狐狸,怎麼可能把萬歲爺屋裡的事兒公佈於天下呢?誰不知道咱萬歲爺死愛面子,除非那老傢伙活膩味了!」
「前些日子左昭儀還叫高允抄錄《后妃列傳》給她呢。」
賈周將信將疑,微斂眉心,「真有這事兒?」
「是啊,昭儀娘娘叫她的侄女去求高允,那天世嫡皇孫也在場。」話鋒一轉又回到了高歡兒身上,「皇孫貌似很喜歡左昭儀宮裡的點心。又說,昭儀宮裡的廚子做點心的手藝都是跟被萬歲貶廢的高娘娘學的。」
「唉,說她幹嘛?手藝再好,現在也成了瘋子。」想盡辦法叉開話題,「奴才可聽說了一件更稀罕的事兒,萬歲爺好像偷偷摸摸將精心挑選出來的舍利子送去了鹿苑。」
「這個我早就知道了。」拓跋大叔在洛陽的時候就對她洩了密,「我關心的是高娘娘深得萬歲寵愛,後來怎麼會變成了瘋子?」
「呃——」不答也不好,避重就輕吧,「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這後宮裡面更是這樣。這一棵樹上落了兩隻鳳凰,就得爭個高枝兒不是?可惜啊,她不是赫連皇后的對手。」
「上次在冷宮見她時沒有一點心裡準備,當真被她嚇著了。後來知道了內情,覺得她怪可憐的,一直盤算著找機會再去看看她。」
「中常侍饒命!」賈周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您要是再跑去那個地方,萬歲準得砍了奴才們的腦袋。一怒之下,活埋了咱家也說不定。」
「我沒他想得那麼小氣!活了半輩子的男人,之前喜歡過哪個女人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沒喜歡過才奇怪呢!」
「冷宮乃大凶之地,上次回來大病了一場。萬歲吩咐奴才看著你,絕對不能讓您再去那個地方!」
「就你忠心,狗腿子!」半真半假地罵了一句,撅著小嘴起身結束了話題。
背風的殿腳下長草了,遠遠望去一片新綠。走近細看,多是些剛發芽的香蒿,當中零星點綴著幾棵破土而出的蒲公英。
蕭竹終於等到了新的「約會」,提前來到湖邊恭候著即將下課的「小帥哥」。很慶幸自己是個「假宦官」,若是名宮女,就連溜到這湖邊散散心都是不可能的。
隱約有一絲傷感,這段單純的友誼很快就會結束了。拓跋濬幻想著母親死後,她能代替母親給他幾分安慰。殊不知,至多兩三年,他就再也沒有機會拉著她的手促膝長談了。
男孩子終究會變成男人的,而這萬壽宮裡只容得下一個男人……
湖岸邊的鵝卵石堆上飄來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一襲月白的胡袍,手裡握著一支冠著牛角的篳篥。印象裡,這種樂器總是與悲情聯繫在一起,也只有他拓跋余才會喜歡這樣的東西。
憂鬱的大男孩款款步上河堤,行事拘謹,拱手一拜,「中常侍。」
蕭竹感覺有些奇怪,躬身還禮,「小奴參見吳王。」幾個月之前對方還像哥們兒一樣,眼下居然有了一種不可逾越的距離感。忽然發現對方除了服飾,連髮型也變了,不由猜測他在不久前剛行了冠禮。
「一個人來這裡散心?」拓跋余心裡依舊當對方是朋友,只是不能再直視對方眉心那縷迷人的「媚眼」。她是狐狸變的,自幼年時,就成了他的心病。
「不,在等人。」而且,她也不是自己——回頭看了看遠處陪她一起來的兩名內侍。
「太子?」據他所知,他那位眼高於頂的皇兄每日都會從太液池邊經過。還有,她與太子晃的那些風言風語……
「瞎猜!」蕭竹輕笑著白了對方一眼,揚手指了指迎面而來的拓跋濬,「喏,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