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酣暢淋漓的雲雨過後,鞍馬勞頓地帝王安然進入了夢鄉,夜幕降臨的時候終於被大殿內輕柔的響動驚醒。
蕭竹如常將木匣中的奏表逐一碼放在案頭,俯身撥亮了燈捻,全然沒有察覺到背後輕柔的腳步聲。「在忙什麼?怎不多睡一會兒?」話音未落,肩頭已多了件繡著**的春衫。
「醒了。」雙手奉上香茗,笑望著男人惺忪的睡眼。
抿了口茶,指尖隨便翻了翻堆得向小山似的卷軸,「這些,都是崔司徒送來的?」
「嗯,同放在一個木匣裡,六百里加急。」
「朕不看也知道上面寫了些什麼。」起身拿起架上的弓箭,顯然對那堆奏報毫無興趣。
「看看吧,蠻精彩的,人家還等著你御批呢。哦,差點忘了,傍晚時崔司徒剛送到一封書信。」
「催!催朕速批。勸朕勿念兒女私情,提著你的腦袋回京平息眾怒。」自幼年時崔浩就是他的師傅。共事幾十年,閉著眼睛也能猜出對方的套路,「印象裡,崔司徒從來都是一副舉重若輕的樣子。眼下竟窮凶極惡地想要致你於死地。無疑,他怕了,怕就一定會亂,亂就一定會輸。」
「看上去似乎胸有成竹,不知你準備怎樣答覆?」他說了不會殺她,那一定意味著某些人要遭殃了。
拓跋燾摸了摸拇指上的玉韘,不遜地嗤笑,「答覆?朕沒打算給誰答覆。」大手一揮,砰的一聲打翻了琉璃盞,燈油所到之處霎時間火光沖天。
伴駕的「小宦官」大驚失色,趕忙大喊著「走水了」。卻非殿裡的內侍有的拎桶,有的拿盆,當即亂作了一團……
突如其來的大火依舊在蔓延,被皇帝老子拉出戶外的蕭竹一屁股坐在崇德殿的石階上,雙手托著下巴無奈地埋怨道,「滿意了?光武帝的卻非殿已經被你毀了大半。」
拓跋燾彎下腰,一臉假惺惺地懺悔,「朕不是故意的,你可以替朕作證。就像那塊和氏璧一樣,朕只是一不小心成了縱火的元兇。」
「你就是故意的……」根本是刻意縱火,意圖銷毀那些奏章,「為了幾篇文章,毀了一座宮殿,值得嗎?」
「朕要是看了,被燒的大概不只一座卻非殿,說不定整個洛陽城都被點著了。」那些卷軸裡一定大有文章。不然,太子不會大老遠的跑來;她也不用準備毒酒跟他依依惜別了。自己的脾氣自己知道。反覆斟酌,還是燒了的好,不看為妙……
狠狠剜了他一眼,狂跳的心依舊懸在半空,「奏章毀於火災,崔司徒會善罷甘休嗎?過不了幾天,或許又送來一匣。裡面的故事會更精彩,比如『閹寵宗愛為了毀滅禍亂內庭的證據,刻意製造了一場火災。』」
隨手摘下她頭頂的籠帽挑在手上轉了幾圈,詭異一笑,舉目眺望著不遠處沖天的火光,「十日後,朕將親帥十萬鐵騎南下劉宋。崔司徒的那些奏表就留給太子慢慢看吧。」這種局面之下崔老頭若是還揣摩不出他的心思,對方這一輩子的官豈不是白當了?
浮屠春草,煙雨伽藍,北歸的雁翅震盪著皇輿上寂寞的金鈴。纏綿的時光匆匆流過,帝王率軍南下,牽腸掛肚的小女人奉旨返回京城。掛著殘淚的唇瓣呼吸著馬蹄激起的風塵,哼唱出幾句別離傷情:「煙花易冷,人世易分。跟著紅塵,跟隨我浪跡一生……」
驛路綿長,終於回到了闊別多日的萬壽宮,週身酸痛眼看就要散架了。賈周迎前送後依舊是一臉慇勤,宮女們興高采烈地收下了打賞。「中常侍」眉飛色舞地講述著一路上的見聞,她已將惴惴的心留在了南方。
依舊被曼陀羅的迷香困擾著,依舊孤獨,依舊失眠。有時會問自己,為什麼會愛上這樣一個不安分的男子,無奈,想了很久也想不出答案。
貪婪就是貪婪,愛也貪婪,恨也貪婪……
聽賈周說,湖面上的冰已經融化了。無聊透頂,打算回瀛瀾苑轉悠轉悠。漂浮著冰沫的湖水閃爍著粼粼的波光,新漆過的畫舫緩緩駛向渡頭,跟在身後的內侍開始吆五喝六,「小心點,小心點……穩住,穩住嘍……」蕭竹心裡十分厭倦宦官阿諛奉承的腔調,雖然她自己就是個「宦官」。
一嗓清澈的童聲撥開鬱悶的心境,「姐姐,你怎麼穿得像個宦官一樣?我差一點就認不出來了。」男孩子興高采烈地跑到她身邊,揚起明朗的笑臉。
「咳,世嫡皇孫?」乾咳一聲趕忙改口,險些喚出一聲「濬兒」。男孩子好像都是一夜之間長大的,一段時間不見,個子猛長了一大截。
「呵,姐姐還記得我。高師傅去了崔司徒那裡,提早下了我的課。」回身看了看幾個娃娃跟班——幾個十歲上下的小宦官,「我要跟姐姐去小島上玩兒,爾等候在這裡。婉兒若是來了,讓她先去左昭儀那裡討些點心。」話音未落,人已先一步上了大船。友善地伸出一隻小手,「上來啊姐姐,我拉你。」
蕭竹下意識地捅了捅耳朵,這「姐姐」二字聽起來彆扭極了。這算什麼輩分啊,亂糟糟的。這孩子要是跟她叫姐姐,那她該跟他爹叫什麼?更見鬼的是,她的男人是他爹的爹!
汗……
霎時紅了臉,笑容僵硬,牽著皇孫的手上了船。